尤思礼被气得面如金纸,满脸肌肉抽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荀昭继续慷慨激昂道:“我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大宋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而是在朝廷,就是在大明宫!就在咱们这些大臣当中,咱们这儿烂一点,大宋国就烂一片,你们要是全烂了,大宋各地就会揭竿而起,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呀!”
“哦?这话却说的古怪!”这时,他们背后却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道:“请问荀大人,你在这里口口声声地指斥别人是党同伐异,蝇营狗苟的小人。那么,请您扪心自问一下,您自己就真的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君子吗?”
荀昭转头过来一瞧,原来是大明宫内相戴权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荀昭对阉宦素无好感,此刻见此人对自己发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义正词严地说道:“我荀昭虽然不敢自夸是什么君子,但自觉为人处世时刻不忘圣人之教,绝无对不起自己良心的地方。”
“绝无对不起自己良心的地方……这就好办了!老奴正有一事相问。”戴权向前走了一步,觑着一双三角眼逼视着荀昭,冷笑道:“我素来知晓荀大人是忠正耿介之贤臣,您入京面圣之时,折断的文德殿上的那一道门槛,至今还被圣上留着呐。只是都中近来到处都是朱孙合流要有不臣之举的传闻。荀大人久在西川监军,又跟随大军入湘平叛,对此中情形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知道您以为这些传闻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您可得凭着自己的良心说话呀!”
荀昭脸色忽地一变,对他说道:“朱大人不得诏许就出兵黔中,虽然说犯了官场上面的大忌。但他此举也是因为战机稍纵即逝,为保我大宋江山社稷,才不得已而为之。都中士民不知道军情如火,只看到西川违制出兵,便妄生出什么朱大人要有不臣之举的诛心之论,这议论实在是不负责任的。”
戴权抬头看了看前面坐在马上,跟杨义谈笑风生的朱玄,对荀昭说道:“荀大人,你跟老奴虽然尊卑不同,但既然同是为皇上办差的,就该坦诚相见。老奴在这里也不想跟大人争这些口舌之利。可是,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却又不得不嘱咐大人啊。”
荀昭冷冷地说道:“敢问戴公公有何指教?荀昭当洗耳恭听呀。”
“哎,大人过谦了,指教却也谈不上的。”戴权把手一摆,接着说道:“记得大人入京面圣之时,直斥当朝大臣上不能匡扶皇上,下不能有益于百姓,都是尸位素餐之人,还请求陛下赐一口尚方斩马剑,斩一个佞臣,以此来劝勉其他人。陛下对您的言行很是赞许,所以才在您离京返回军中之时,赏赐大人尚方宝剑,要大人监察西川诸军,相机进止,若有不法之徒意欲作乱则可以尚方剑就地正法而不必请旨。”
一提起此次入京面圣的故事,荀昭就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声说道:“圣上不以荀昭忤逆为罪,反而委臣以军机大事。皇恩浩荡若此,荀昭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啊,继之以死!”戴权叹了口气,略带嘲讽地说道:“可是,您看当前湖南的局势……我真为大人能否以竭一人的股肱之力,尽一人忠贞之节,继一人之死事,就镇住这么一群心怀叵测之徒感到担忧啊。”
荀昭不快道:“戴公公,您千万不要被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所迷惑。现在,湖湘的乱贼已被整肃一清,有二十万官军在此坐镇,哪里还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敢图谋不轨呢?”
戴权并不同他争辩,只是哈哈一笑,就摇头离开了。
荀昭说这话的时候,心底也是发虚的。因为近来杨义这一伙人跟朱玄他们走得异常亲密,不单在民间有朱孙联手对抗朝廷的说法,就是在军中也不乏江北要联合西川一起对抗江南的传言。说的人多了,荀昭也不由得对此将信将疑。他虽然对荣禄一伙儿人也并无多少好感,但又认为群臣之间的矛盾甚至是皇权与相权之间的冲突都属于内部矛盾,要远比北方秦人的威胁要次要得多。所有的人都不应该因为内部党争这些破事儿,损耗国家的元气特别是军队的实力,而使秦人对江南的威胁增大。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内外交困的时刻,像荣禄、孙全、朱玄这些帝国的重臣更应该搁置争议,团结一致,使国家尽快走出困境才好。所以,他很是希望朱玄能够秉公办事,尽力调和孙全、荣禄两家的纷争,避免同室操戈的惨剧发生。虽然,朱玄也曾当着自己的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以国家大局为重,但他近来的表现却令荀昭免不了疑窦丛生这个朱玄,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看前面的威风凛凛的朱玄。
此刻,千乘万骑都跟在朱玄的身后,簇拥着他,也护卫着他。而他自己则是坐下紫骝,手中黄缰,神气活现,威严无比。拥挤在官道两旁的全是自十里八乡自发赶来的百姓们,大家伙儿都争着脑袋,要看一眼这位挽狂澜于既倒,护佑三湘大地于万全的盖世英雄。
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全像是倒伏的麦田一样,五体投地,带着感激崇敬的眼神向他行注目礼,口中高呼:“泰初大将军万福安康!”朱玄字泰初,老百姓们对他称字而不名,是一种尊敬的表示。
这风光,这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倒不像是在迎接钦差,而是专门为他奏凯班师而特意准备的。只说自古以来的人臣,谁曾有过?非但尤思礼、刘望平一干钦差面色阴沉,连杨义看了都连连摇头,只说“太过,太过”。
朱玄放眼前望,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全都因为自己是功名盖世的大将军,全都在称颂自己的盖世武功!他铁青着脸,竭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越来越近的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