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女子,生的并非天姿国色,但也娇俏可人,一双眼睛画的摄人心魄,让人不由得感慨作画之人有如神来之手,妙笔生花。整幅画飘着不知名的漫天花瓣,女子的头发正随风摇曳。画作边上题着一行小字,“荼蘼偷得十分春,拟作樱花尽缤纷”。翰籍出神地看着卷轴,良久,将它收好放到了书架的最底层,一个紫黑色的小木箱中。
窗外的天色愈发亮了起来,再过不了多久,莫歧就该来了。又是新的一天了。翰籍从笔架上取出一支毛笔,这是上等的漠北狼毫制成的,遒劲有力。翰籍将笔头放在两根手指之间,轻柔地摩挲它们,感受它们。末了,他从笔头的中间拔下一根狼毫,安放在一枚贝壳上。贝母的光韵,显得狼毫的色泽有些暗淡。
没过多久,莫歧来了。迎着晨曦,翰籍不由感慨道,“朝气蓬勃,年轻真好啊......”
“大人,今日属下来晚了么?”莫歧没听清他说什么,疑惑问道。
“不,没有。你每日都很准时。”
之后,他们与往常一样,又来到公主的寝室门前。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公主瑾居然在等着他们。翰籍看她很是精神,和几天之前那个在街边游荡的落魄女子,已经截然不同。她穿着一身紫罗兰色的纱裙,甚少挂着笑容的脸看上去端庄严肃。
“公主殿下早安。”翰籍客气说道。
“阿佐阿佑,还有你,”公主瑾指着莫歧,“统统下去。本宫有话跟大人说。”莫歧依从吩咐,躬身退下。翰籍从他手中接过盛着狼毫的贝母,静静立着,好像园中的石兽首。
三人退下后,公主瑾看着翰籍,“大人,来,坐下说吧。”
“公主,臣今日还要上朝,没有太多时间。”
公主瑾全然不理会,只说,“大人,今日你要送本宫的是什么?”
“公主这一声大人,让臣忐忑不安,还是请公主殿下直接唤臣的名字吧。这贝壳,是臣年幼时,第一次看见海的时候从沙滩上捡起了的。里面的,是臣每日书写用的毛笔,其中的一根狼毫。”
公主瑾将它们与先前的东西放在一起,整整齐齐地列在一个金丝楠木的架子上。翰籍颇为意外地说,“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将这些小东西,收置得这么妥帖,臣与它们都受宠若惊。”
“本宫尊重大人,便是尊重自己。大人,本宫可以回南岭王宫,你我二人本就没有必要替王兄的雄图伟业付出到这种地步。大人如此聪明,应该比本宫更清楚,王兄不过是……”
翰籍打断公主瑾,“公主殿下,就这样生气么?”
“什么?”
“不就是一个男人么,就让你要躲回你的闺房,深居简出么?”
“你在说什么?”公主瑾冷冷问道。
“臣如果没猜错,公主现在是心灰意冷,看破红尘,只想回到深宫之中,好像日落而息,了此残生。”翰籍轻柔地说。
“本宫不知道你说什么。”
“公主先派人送来馊臭的猪眼睛,又将细腻的小羊皮做成了鼓,就这么想臣吓破了胆么?现在为了一个戏子,就要失魂落魄成这样么?”
公主瑾一脸诧异,“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公主殿下,你以为臣是如何走到今时今日的?难道是靠着十指不沾阳春水么?还是靠着在王宫中抄抄文书?臣童年时一直靠猪牛羊的下水活着,曾经在臣来看这十分屈辱。感谢公主,让臣多了一份荣幸。”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当初还装的那副惨相?”
“臣是这样想的,公主既然带来,一定是想让臣出丑。一切不过是满足公主的希望罢了,臣何乐而不为?”
“本宫不会喜欢你。本宫从小就讨厌王兄身边的人,还有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眼睛闪着光的王公贵族,没错,就是你终其一生也想成为的人。本宫讨厌,永远讨厌。”
翰籍不以为意,“戏文好听么?公主爱听,臣可以请他们天天来唱。戏子好看么?公主爱看,臣可以在府里搭个戏台,好像你过去在宫里搭的一样。”
公主瑾眉头一皱,“大人,本宫说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公主每句话,每个字,臣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大人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难道是要把本宫当作傻子糊弄么?”
“臣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将公主当傻子。只不过,臣既然娶了公主,让公主受委屈,便是在打自己的脸。好像公主现在喊臣一声大人,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公主,臣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臣既然娶了公主殿下,就会做一个好夫君应有的模样。”
“你没有自己心爱的女子么?就不想跟她厮守么?本宫可以成全你们,如同你愿意成全我。”
“臣不需要公主成全。臣从小到大要什么,全靠自己争取。还有,臣从不看戏,当然,看戏打发时间不是坏事。但一个人人若是分不清人生和戏,痛苦只能是自己。当然,公主爱看,臣也不反对。女人糊涂点,能看上去可爱点。”
“现在你已经是南岭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你与我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你每天出府回府,送那些东西,用这些小心思在本宫身上,不如省省吧。本宫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翰籍笑笑,“公主,臣要上朝了。”他走出几步,却停了下来,转身说道,“公主,臣做的都是该做的。只要公主一天是臣的妻子,臣便会用对待妻子的方法对待公主。公主实在不必太在意。”说完,又要走了。
公主瑾阻拦道,“站住!”
翰籍停下,却不回头。
“我就是不喜欢你们当了权的男人,一个个沾沾自喜,高高在上的模样。我自幼在后宫看着那些妃子如何向父王争宠,看了就恶心。曾经我以为是那些女人的嘴脸恶心,后来才发现,父王更让人恶心。就是因为他,母妃才会以泪洗面。在他还不是南岭王的时候,母妃说,他是天底下最好最温柔的男人。结果呢,这个母妃口中天底下顶顶好的男人,究竟做了什么?”
“公主,”翰籍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耸耸肩膀,摇摇头说,“好吧,这起码说明,女人爱男人不过是爱一个梦,而这个梦,是你的母妃对先王做的梦,是每个女人对男人做的梦。这个梦里,男忠女贞,天长地久。”
“本宫不喜欢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公主瑾勃然。
“公主现在说话的口气,臣很喜欢。不过,有个问题,臣无意冒犯,只是想问,公主殿下想没想过,有朝一日,烽火连天,血流成河,所谓爱到底算什么?又算得上什么?”
“你说什么?翰籍,你在说什么?”公主瑾莫名其妙。
“七进门,为栋梁,执干戈。七进门,鱼水得,云龙从。七进门,青松节操,磐石忠心。七进门,嘉其刚正,谥其文贞。七进门,夔龙在位,鹓雏成行。”翰籍唱罢,看向公主,“公主殿下,臣的妻子,现在,你的夫君要上朝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