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还沉寂的安静似乎凝结了时间，一条道已然走到黑的赤墨与卓璃霆顿时僵住了。放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无非只有原路折返，回到方才那个岔口。推翻重来总是需要异乎寻常的勇气，可这个夜晚总是突如其来的出人意料已经消耗了二人太多的勇气。

“赤墨，”卓璃霆重重地呼气，用极小的微弱声音说道，“我得坐下歇会儿。”他好似经历了漫长的跋山涉水，再也无法多走一步了。

二人于是倚靠着岩壁坐了下来，卓璃霆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说太过艰难了。身为御风氏族的少主，他不得不承认，过去，他被御风公的父亲保护的太好了。

咕噜有些内疚，毕竟，这些路都是它选的。它无法用表情向他二人传达自己的抱歉，唯有沉默地栖身在赤墨的膝盖上，等候发落。

“千臧法师居然就那样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错，大人，那……”接话的人措辞谨慎，大致意思是御风公的遗体有人动过了，所以千臧法师无法洞悉。

赤墨推搡卓璃霆，借着咕噜的光但看卓璃霆已经十分衰弱，赤墨再仔细观察挡在眼前的石壁，用脚使劲闷声踹踹，石壁没什么反应。他提起咕噜，详细地将石壁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探究了一遍，没什么可以打开的迹象。他再将耳朵贴着石壁，却听那一边，已经没了声响。

“赤墨，你快原路回去吧，我好像已经走不动了。快点想办法离开这，回到我妹妹身边，将父亲的遗言告诉他。还有，告诉辰夕，我许她自由之身，快回大将军府吧……”

卓璃霆用交代后事的口气，说完这几句话后就彻底蔫了。这让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的赤墨瞬间躁动难安，情急说道，“不行，少主，你不能死。我已经没有为霓缳救回外祖父，娘亲失去父亲，现在再叫我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没了，还以何颜面见娘亲她们？”

说完，他愤然直起身子，找准了重心，稳稳扎根地面，对着拦在面前的石壁挥拳踢腿，稀稀拉拉的石砾跌落下来，扬起的微尘要迷了他的眼睛。咕噜吓得立马钻进他怀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赤墨浑身实在难受，是因为狭窄空间里的逼仄让他压抑太久了？还是因为目前为止总是不请自来的失望？这些不断的妥协与屈服积攒在他心头，让他越来越想发泄出来。

末了，他抬起腿，好像将所有的不甘心连带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情，统统散尽在这决绝的一踢里。有一个瞬间，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腿要断了吧，身上的疼痛让他不禁怀疑，说不定他的手脚已经断了，只不过他不自知而已。

而几乎同一瞬间，更多的尘埃像帘幕一样，稀松地迷蒙了他的眼，石壁竟然坍塌了。竟然有一次，他的愿望居然实现了！被沙砾轻拂的眼眸渗出泪水，让赤墨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激动地哭了，还是不过眼中进了东西。

他一把扯着卓璃霆，竭力护着他，拼命就往外钻。回望一地的狼藉，让他满怀忌惮，后怕不已。还没等他喘口气，一个厉害的声音吼道，“什么人！”

“你们是从何而来？”突然破墙而出的两个人灰头土脸，生死未卜，令男人看得心惊肉跳，面如土色。可一直以来的威相，迫使他习惯性镇定地要对此有所应对。

赤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赤墨此刻也顾不得他了，立马转向身边的卓璃霆，扶起他来，尽力为他掸去遮住鼻子嘴巴呼吸处的浮尘。

“水！家主人，有水吗？”赤墨急切唤道，这情景像极了他与牧宿朗第一次到流谷府上，此时，他不知如何才能使得卓璃霆舒服一些。

那男人看似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对这一坐一躺的两个不速之客端详再三，犹疑试探问道，“可是卓璃少主卓璃霆？”

赤墨迅速看向他，“你如何知道？你是谁？”

那男人当即不敢怠慢了，好在书房里常常有一通用来洗笔的水，今日因时候尚早，几乎还没动过，算是十分干净。他立马将水桶提来，扶起卓璃霆，拿起里层的干净衣袖，浸湿了水就为卓璃霆擦面，并且不断拍打他的后背。待卓璃霆那张面孔被收拾清爽了，他不遗余力掐他人中，简直比赤墨更在意卓璃霆的生死。

赤墨不明所以，呆呆看着那男人对卓璃霆奋力施救。“去，案上有夫人今日煮的糖水，速速取来。”男人以命令的口吻严肃说道。

赤墨于是立马取来，男人将糖水用精巧细腻的洁白勺子喂送到卓璃霆口中，三两下后，卓璃霆渐渐苏醒过来。男人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擦去自己额头的汗水。

“沈大人？大纳言……”卓璃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是我眼花了，还是我死了？”卓璃霆先前因愤恨沈耽忱身为云国大纳言，对父亲的平白蒙受冤屈竟然毫无作为，曾在内心暗暗许诺，即便做鬼也不能放过他。沈耽忱如今近在眼前，让卓璃霆一时间思绪万千。

“卓璃少主，你既没有眼花，也没有死。”沈耽忱啼笑皆非，只得依旧故作沉着，并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叫来府兵。“二位从天而降，定然与下官一样惊魂未定。本该等你二人恢复些再问个详细，但是毕竟涉及下官家宅平安，还请二位好好说道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墨扶起卓璃霆，与沈耽忱三人在屋中找地方坐了下来。卓璃霆因先前体力不济，脸色还是煞白，赤墨拿不定主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为难地看向了卓璃霆。卓璃霆大难不死，已经顾不得自己过去与沈耽忱之间的不愉快，示意道，“说吧，将我们如何被困跟沈大人好好讲讲。”

赤墨于是向大纳言讲述说，“回大人，少主与我偷偷潜入宫中，想间御风公最后一面。结果，地下石室突然来了人，少主与我误打误撞，进入了一个洞穴。这洞穴好生奇怪，怎么走也走不完，一个岔口接着一个岔口，错综复杂。这不实在走投无路了，没想到，这条死路通了竟然连接着大人府上。”

沈耽忱听了，陷入了沉默。他想了想，先问到，“下官猜测，就是少主与你二人，在夜里动了御风公？”

赤墨点头道，“没错，动了。大人如何知道？”

“那冰棺是千臧法师亲自封上的，据说就等昨夜时机成熟，为了探见御风公离世的真相。”沈耽忱解释道。

“这如何探究？”赤墨一头雾水，“难道还能让御风公活过来重现一下？”

“这下官就不得而知了。千臧法师来自西逻，素来对妖魔鬼怪很有方法。沈耽忱说着，突然惊惧道，“不过，照你二人所说，云宫里头竟然还有能通到下官府里的路？”

一言既出，这仨人开始各自心怀不安，沈耽忱不明白云宫与大纳言府是如何通着的；卓璃霆不知自己该用什么面目去对待枉死的父亲、对待妹妹与妻子，不知该如何向她们交代；至于赤墨，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做些什么，又还能做些什么？难道要去流谷府上继续做个乖顺的养子么？

现实像是脱缰的野马，如何也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