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下阶梯,东方翊才仔细瞧见了面前男子的脸,皮肤黝黑,颧骨高突,双手背于身后,双目紧紧地注视着他。
东方翊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剑,抬肘抱拳道:“晚辈东方翊,请前辈的高招。”
涂震乙打量了他一番,一袭华装,比他高出半个头,俊朗的面庞干净白皙,一瞧便是不谙世事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涂震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不屑道:“东方翊?瞧你年纪轻轻,便有了轻生的念头?”
浑厚而戏谑的嗓音夹杂着杀气,令东方翊身躯一震,他再次拱手,却不敢抬眸,道:“晚辈从杭州而来,经过此地,并非想卷入您与屋内几位前辈的风波,可现下已应承了他们的嘱托,来领教您的绝学,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杭州…”涂震乙喃喃念叨着,又再次扫视了他一眼,蓦地发出了一声冷笑,道:“怎么,杭州东方府闲事管到危月宫的头上了?”
东方翊见自己身家暴露,怔在原地,暗忖道:“他竟然识出了我的身份,这危月宫想来名头不小,可这样名声之大,连屋里头几位前辈也瞻前顾后的门派,为何从未听父亲提起过。看他的身形样貌,又走在他们前头,武功定然不虚,若我唐突一问,说不定会惹恼了他,罢了,还是先探探他的招式。”
涂震乙本不想滥杀无辜,可瞧着他痴愣的神情,以为他不把自己瞧在眼里,随之一恼,道:“既然你意欲为他们出头,那便出招吧。”
东方翊回神,身形微转朝屋里探看了一眼,表情凝重,又转头看向一脸煞气的男子,遂恭敬颔首,右手同时握上了剑柄,道:“那晚辈得罪了。”
语毕,长剑“铿”的一声,一道刺眼的青光晃得涂震乙一阵眩晕,他倏地侧头,同时捕捉到了东方翊双足的响动。
待东方翊疾于涂震乙的身前,却为之一惊,“什么?!”
这时已不见涂震乙的踪影,只剩下劲风伴随着几片竹叶席卷在空中。突然东方翊背上的风门穴一阵痛感传来,他回身刺去,右手腕却死死的被一只大手禁锢着,只见涂震乙左手环绕于他的右手臂,轻点了几处穴道,随手重拳击在他的胸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击出了数丈远。
东方翊狠狠摔落在地上,剑也从手中滑落,他挣扎起身,吃痛地捂着胸口,眉头紧皱,嘴角已渗出了血丝。
东方翊拂掉了嘴角的血迹,瞧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又望着毫无动静的竹屋,心头焦急起来:“莫非他们在玩弄我?!那几个人瞧着古怪至极,我就不该信他们的话!不行,这厮出手毫不留情,我可不能死在这里。”东方翊回神,拾起了剑,直奔竹屋而去。
涂震乙看着他急于奔逃的身影,微眯着眼,发出一声阴笑,只见他双手发力,掌心环绕了一圈,拍出了一阵罡风,紧随着东方翊的双足,“嘭”的一声,掌风已先于他到达了竹屋前,将斜插着的几根翠竹炸裂,气劲反拨回来,将东方翊摔到了涂震乙面前。
东方翊起身,恶狠狠地瞪着他,未等他开口,却听见了涂震乙的嘲弄声:“哼,原来东方家的小儿,如此不中用,我不过出了两招。”
东方翊蓦地抬头,脸色一变,长剑一指率先出招,将适才的退却之心收的一干二净。他使出了家传剑式“八仙过海”,在空中划出了几条弧线,剑锋朝着涂震乙所处的方向轻点几下,剑身缥缈,却见几道剑气逼了过去。
涂震乙绷紧手掌,毫不犹豫地劈去,将剑气一一击破,东方翊瞧见他的手掌,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暗自吃惊起来,只听闻有一门功夫可以使手掌硬如钢铁能与兵刃交接,没承想真有会这种武功的神人。
这时涂震乙蓦地出现在他面前,有力的手掌只伸出了两根手指,向他的膻中穴戳去,东方翊迅速反应,一个侧身并顺势用剑向他侧削过去,涂震乙起身腾空翻转,双足勾住了东方翊的手腕,一记发力,将剑脱离了下来,最后凌空一脚踏其胸膛,东方翊吃痛,只觉身体沉重,向后摔去,就在落地的刹那,一股强劲的气力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东方翊一个趔趄,站直了身体,下一刻便下意识用余光观察着竹屋里的动静若有所思着:“难道是…?”随后豁然开朗,将剑再次拾起来,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涂震乙看到他竟然站住了脚,不禁吃了一惊,此时东方翊做好了架势疾步向前刺去,涂震乙环手再次握住了他的胳膊,有过前车之鉴的东方翊这回便双足向后退去,胳膊发力抽离了出来,再向涂震乙削去,只见他两指张开,直接夹住了剑身的攻势,东方翊双眼睁圆,来不及细想,紧闭双唇使出全力将剑施压过去。
这时涂震乙手指蓦地松开,身形一侧便攻其下盘,东方翊腾空,却不料右足被他的手擒住,东方翊暗喊:“不好!”涂震乙劲道十足,若稍一发力,他的脚便会废掉。
果不其然,他的脚踝被重重一扭,东方翊惊呼出声:“啊!!”
随后涂震乙重拳向他足底捶去,拳风击出,孰料被一道气力弹了回来,直扑他的胸口,涂震乙一记后空翻,东方翊也在空中做了个回旋,二人同时落在了地面,东方翊只觉得适才脚踝传来的痛觉消失殆尽。
涂震乙斜视着东方翊,面上写满了怒火,长舒一口气,冷哼了一声,便转身抱拳向竹屋喊道:“阁下假借旁人之手与我交锋,是看不起涂某么?!”东方翊也回首看向竹屋,却不见任何动静。
涂震乙见自己得不到回应便怒道:“哼,阁下不肯露真容,涂某只好无礼了!”说罢,他腾空而起,直逼竹门。
这时,数根琴弦弹出,若隐若现,打的涂震乙措手不及,他在空中不停变换身形翻转着,虽然躲开了攻势,但也难以踏进竹门一步。
忽然,门内响起了一抹悠扬却沉闷的琴声,狂风乍起,翠竹摇摇欲坠,东方翊只觉着胸口忽然一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这…这是,‘叹竹曲’…”涂震乙望着空中盘旋的竹叶,眉头紧皱,喃喃道。
他忽而拱手,言语变得恭敬起来:“在下不知琴仙在此幽居,无意打扰。”又停顿了一瞬,道:“只是那三名男子侵犯我堂门人,还望前辈给在下一个交待。”
此时门内传出了幽幽的声音:“这三位皆是我老友的爱子,旧友临终前嘱托老朽照料他们,他们生性喜闹,爱惹事,如他们有不妥之处,还望涂副堂主看在老朽的薄面上,放他们一马。”
涂震乙面露难色道:“这…”又转念一想:“孙卓君的功力,以我等之力自是敌不过的,看来这‘东海三奇’一时半会儿是擒不住了,孙卓君隐居此处,这三人想来也暂时不会离开,还是回去请示之后再做定夺。”
只见他胡须上扬,堆上了笑容,道:“既然如此,这等小事涂某便不追究了,还望前辈能多加教导,以免再徒生事端。”言罢,便回身带头离去,临走时还不忘瞪了东方翊一眼。
东方翊奔回了屋内望着老人,欣喜问道:“原来前辈是‘琴仙’孙先生。”东方翊初入江湖,却独独喜欢江湖中的轶闻。说来也奇,孙卓君出身于武学世家,却在乐理上天赋异禀,据说会弹奏三十二种乐器,瑶琴尤甚,以琴辅武,琴曲不失美妙,武功也不失精妙。
传言先帝的皇后在宫宴上心疾发作,孙卓君正值奏乐时分,悠扬的琴乐响起,皇后恍然间觉着苦痛消失殆尽,后称赞他的琴音有让人如坐云端,飘然若仙之感,教人霎时间忘却了尘世中的一切,先帝大喜,亲封他为“琴仙”,更将他当日所奏之曲《仙台赋》奉为国乐。
周围静默异常,东方翊看着紧闭双眼并未理睬他的孙卓君,瞧见他的脸色不似初见他时红润,嘴唇也渐渐发白,心下不禁一慌,欲开口询问却被突现的声音打断:“爹爹!你又发功了!”
一旁的竹帘掀开,一袭碧色映入眼帘,女子左不过十六七,柳叶眉下的杏眼如一泓清水,两腮桃红,薄唇用樱红点缀,个子本就不高,在东方翊挺拔的身材对比下更显小巧。
未等东方翊发言,一旁的金不换已经抢先将他拨开,出现在了女子面前,喊道:“嗨呀!徽竹妹妹!许久未见,我好想你啊!”
“徽竹妹妹…他们口中的徽竹妹妹竟如此年幼…”东方翊思索着,眼神放空直勾勾地盯着她。
孙徽竹没有理会金不换,却先注意到了他,道:“你是何人?”
东方翊回神急忙行礼道:“在下东方翊,杭州人士。”
孙徽竹手指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打量着他,却没有多言,忽而转向孙卓君,娇嗔道:“爹爹你又发功,待入夜胸口又该发痛。”
“发功?适才那首曲子响起我顿感气血郁结,想来是藏了前辈的功力。入夜?胸口痛?若说常人久坐一处,都得浑身酸麻,更遑论年迈的老人,他久坐此处并未动弹,难道是有疾患在身?”东方翊皱眉思索着。
孙徽竹瞧见了他沉默不语的模样,以为是他让父亲如此,于是不由分说地没好气道:“我适才听见门外有打斗声,是不是你惹了事端,害爹爹使了功力!”
“我…”东方翊急忙辩解,金不换的声音便插了进来:“对,徽竹妹妹!就是他招惹了危月宫的人,追杀到这,老头为了救他,才不顾自己身有旧疾。”
“危月宫…”孙徽竹蛾眉紧蹙,喃喃道。突然不知手中何时多了把匕首,架在了东方翊的脖子上,疾言厉色道:“我爹爹早已隐世,你现下招惹了危月宫的人前来,是何用意?!”
“我…”东方翊想开口辩解,可冰冷的匕首抵喉,生怕稍有不慎便割破血肉。
“徽竹,把刀放下。”孙卓君睁了眼缓缓开口,气息尚且微弱语气却毋庸置疑。孙徽竹瞧见了父亲严厉的眼神,这才怏怏地收回了手。
孙卓君叹了口气,说道:“东方少侠切勿见怪,小女急躁也是由于担心我的安危。”
东方翊摸了摸脖子,确认无碍之后便笑道:“不打紧,令嫒也是关心则乱。”
孙徽竹看着他二人,不解道:“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奇’惹了事,是这位东方少侠出手相助,不过落于下风,我才出了手。”
孙徽竹听到父亲如此说,才难为情地撇了撇嘴,对着东方翊福了副身子,道:“是小女子莽撞,请公子勿要见怪。”
东方翊发觉她可爱得紧,不由地笑出了声,只轻轻两字:“无妨。”之后静静地看着她,初看她时,并未发觉有多惊艳,可现下却越看越觉着好看。孙徽竹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也不敢抬头。
金不换感到气氛微妙,暗道:“我不能让这小子占了便宜,必须赶紧把他撵走,要是被徽竹妹妹看上,那还了得。”
“行了!老头你也拜见了,徽竹妹妹你也认得了,你不还有要事,赶紧走!”金不换说完便推搡着他。
温良这时一副瞧好戏的模样出言拆穿:“我看就是你瞧着东方公子年轻俊逸,担心他后来居上,掳走徽竹的芳心。”
“呸,我家徽竹妹妹可是‘钟灵三秀’之一,怎会看上这个痴愣娃娃!她须得…须得配上一位功成名就,绝世无双的如意郎君才好。”金不换瞧着自己的样子,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
“钟灵三秀…”东方翊喃喃自语,心中一颤,这才想起漓渊阁陶卿云,醉剑山庄陆柔止,竹居孙徽竹,合称“钟灵三秀”,他没想到他们口中的徽竹妹妹竟是孙徽竹。
看着金不换的模样,听他一口一个妹妹百般讨好,即便再愚钝之人也能看出他的心意,本想再与他争辩几番,可是天已渐暗,他还要赶路,无奈只得拱手道:“天色已晚,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我送你。”孙徽竹轻声道。
“不成!他又不是没腿!”金不换不满道。
孙徽竹回头怒视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们惹事,东方公子怎会出手,我爹爹又怎会折损功力!”金不换被她的气势吓住,灰头土脸窜到了一旁的角落。
二人漫步在竹林中,东方翊对孙徽竹之前的举动好奇得紧,于是耐不住性子问道:“恕在下冒昧一问,不知孙前辈身上的疾患因何而起。为何你们一谈危月宫就色变,可是前辈身上的伤与他们有关?”
孙徽竹蓦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忽然扯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道:“与他们无关,只是爹爹早已隐世,我不想教江湖俗事再叨扰到他。”
东方翊闻言才缓缓点头,孙徽竹又说道:“至于那个危月宫,是当今江湖第一魔宫,危月宫之人均武功甚高,且残暴不仁,阴狠毒辣,人人得而诛之。我在此奉劝你,不要轻易招惹他们,以免带来杀身之祸灭顶之灾。”
东方翊瞧着她忽然严肃起来,也不禁寒颤,但惊颤之余对危月宫愈加好奇起来,他点点头道:“多谢姑娘提醒。就送到这吧,回去照顾好老前辈,也叮嘱另外三位‘奇怪的前辈’别再惹事了,下回我可不会出现了。”东方翊扯出一丝笑意,夕阳倾洒在他的面庞上,更添几分俊朗。
“那,后会有期。”孙徽竹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