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秋风吹卷着落叶,雨越过没关的窗,敲打着她的头发,顺着线条下滑过颌骨。
一动不动的人忽然抬头,侧脸看门口,紧闭的木门外没有一丝动静,终于面无表情的她露出极为嘲讽的笑容,然后泪流满面。
全力以赴的拯救最后发现是死局,还深陷其中。
壹.出身就是个僵局
江亓是第一修仙世家的长女,外人看来最令人生羡的出身,但是她的父亲不爱她的母亲,就是最大的可悲。
自江亓记事起,母亲就没有对她和颜悦色过,仙门的孩子都早慧,上辈人的恩仇像乱做一团的线,并非他们能去说道的,未经历过,就无法辨明。
她有一个弟弟,叫江忱
母亲很爱阿弟,江亓知道为什么,因为阿弟像父亲,爱而不得自然珍惜万分,连带着像他的都喜欢了。但她不喜欢,灿若星辰的欢笑,轻飘飘落在她的心尖上,猝不及防的疼痛像被剜了一刀。
她和阿弟同日生的,阿弟时常欢喜的笑,而她总保持接近木然的温和,对谁都是。这倒是和母亲一点都不像。
母亲总是带着哀郁似的,像秋风里欲离枝干的树叶,有化不开的愁绪。
见了江亓就会无端发火,疯子一样尖叫斥骂,疯狂之后冷静下来又会心疼的抱住她,小声哽咽着道歉,她会揽住母亲的肩膀,绝口不提肩膀被滚烫茶水泼到的疼痛,小心收走摔碎瓷杯的碎片。
她只能安慰着母亲,江亓知道自己生的像母亲,母亲责打于她就是在厌弃曾经的自己,她不能改变自己的母亲是谁,有什么遭遇,就只能全部接受。
父亲有时候也会回来,见了她也会发怔,露出类似愧疚的表情,但绝不会抱一抱她,对她一个孩子居然会有畏惧这种情绪,也是,待久了春光明媚的人身边,遇见象征他曾经不堪的人,除了畏惧还能怎么样……
如果从前是不敢伸手,后来就是父亲怀里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因为多了一个小丫头。
当年江亓七岁,父亲一日回来处理事物去了,那时正是冬日,雪压了门口老柳树一头白发,冰砌成的世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披着红色披肩站在那个貌美无双的女人身边,俏生生的。
那个女人略微有些紧张的看着她,开始她只是开了一道门缝偷看,被发现后干脆推开了门,行了晚辈见长辈的拜礼,父亲出来了,还有些发怔。
她好像笑着随意寒暄了几句,就进去了,门关上听见外面一家人的其乐融融,那个小丫头还讨要糖葫芦吃,牵动嘴角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外面寒风呼啸的紧,想来江忱应该睡了。她躲在屋里一边喝热姜茶,驱驱雪地里罚跪的寒气,一边想着那糖葫芦是什么滋味。这时候江忱推门进来,五岁的娃娃,冻僵了但手里拿着个糖葫芦,装着大人的样子
“阿姊莫哭了,看糖葫芦!”
江亓听了阿弟的话,摸摸脸,原来已经很没出息的哭了啊。江忱眼里都是期望她欢心的渴盼,像人们盼太阳快些出现一样。她接过糖葫芦咬了口,摸着江忱的头说
“真甜啊”
江忱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骨头都泡在了糖水里,欢快的气息让只有两个人的房间温热。
江亓不被人爱,除了江忱……后来有了那个人——沈齐。
江亓遇见沈齐,在十八那年。
微雨斜斜敲打青瓦,奏着古乐。一个撑开油纸伞的男子,一身水蓝袍子,玉佩系在右腰,青色的流苏显得文雅,左手打伞,右手牵着个小丫头,立在小桥上,仲商戚戚风声都变得柔和。可以入画的景。
江亓至今都还记得那伞面模样,素白的底,一簇簇绣球花绽放,雨的润色下平添娇弱,那个眉目清润的男子有些尴尬的笑,递伞来耳郭泛红,明显的不适应这种场景。
父亲与那个绝世女子遭敌国追杀,双双离去,留下他们的女儿——江歌。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托孤给那个一直被忽视的长女,江亓发笑,幸亏母亲在她十二那年离世,不然该多恨啊,怕是比一千刀的凌迟还苦。
沈齐是来送人的统领,她听说过他的名号。身世可堪悲凄但终归比她好。
母亲是公主,父亲邻国质子,共育一子,后邻国宣战,质子赐死,公主追随而去,上皇悲悯,收了两人的遗孤当做皇子般疼爱,已是民间佳话。
雨停了,铅灰的厚重的乌云被温柔光芒拥抱,然后消亡。
沈齐收了伞,随手把伞靠在桥的石栏上,花好似凋零一般,可怜兮兮的瑟缩。
江亓牵过江歌的手,随意与沈齐攀谈,他不走,而江亓要等那个一年前辞别,四日前来信说今日归来的江忱,自然也不会走。
江歌年纪小,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觉得江亓的母亲让她的母亲没了名分,死了也要遭人诟病,已视她如仇家,如今这样亲密接触,更是恨得牙痒痒,在江亓手臂咬了一口,见了红才松,想用力甩开握着的手,反而更紧。
沈齐皱眉,从腰封里拿出小瓷瓶,递给江亓,她笑着婉拒
“小孩子牙口也没什么力气,算不上大事,不必了”
沈齐秉承“男女授受不亲”不好再说,又塞了回去,两人不再搭话,沉默的空气中,血色晕染袖口一小块布料,江歌毕竟是个孩子好像有些怕了,不然就是终于知道自己除了这个所谓仇人,无人可依,无处可去。抬头看眼江亓,手缩了下来,垂首。江亓的手像是已无力,放开了她。
远远看见一只乌篷船划开湖面,点化开涟漪,浣衣女的纤手划破水面的温柔景象。
船上淡青衣衫的江忱的身旁站了位女子,红衣猎猎,生着疏离、冷漠的面相。
江忱远远喊着“阿姊”,江亓站起来,招手。船一靠岸江忱就窜到她身边,同沈齐寒暄,然后告知着路上的风土人情,
沈齐打过招呼之后就走了,没登船回程反而转向桥边驿站,江亓丝毫不意外。
那个红衣女子站在一旁,看见她袖口的殷红,蹙眉,没有多说。蹲下和江歌聊起来。单看江忱的眸子就知道他怕是欢心这个女子,但看那个姑娘的神情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她也同江忱说了江歌的事,刻意瞒去了咬她的事情,因为江亓知道,自己不愿多说的事,江忱绝不会问。她阿弟看向江歌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与疼惜,抱起那个呆呆的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自称起哥哥来。
几个人在桥上聊着些出行的事,江歌看起来疲倦,趴在江忱肩头就睡了,他看起来不知道怎么办,江亓抱过来江歌,江忱虽然看着那晕刺目的红,抿唇没多问。便都回去了,府门前的白果金叶热闹枝头,团圆和谐。
沈齐站在客栈房间里,倚着窗框透过格子窗看见四人闲聊的模样,最后目光落在温和倾听的江亓身上,褐黄瞳孔里有些亮光,不知自己笑了。
他转身伏案写了封书信,吹声口哨,一只灰色信鸽落在窗台上,绑在信鸽脚腕上,又一声口哨,鸽子灰色的身影淡漠在天空,一同不见踪影的还有那四人。
明月,安宁照看人世,光辉清冷,看着人们进入梦乡,最后被太阳替换,星辰到是为所谓,他一直都在,只是不被看见了。
次日,一早门就被扣响,看门的丁伯吆喝着“来了,来了”,打开门,看见面冠如玉的人,站在门口,背着个包袱,潇潇玉立,来者正是沈齐。
沈齐镇定自若的自我介绍一番,丁伯让他先在前厅等候,自己去通报。
沈齐走进,就是亭台水榭,江南风貌衬着曲折走廊,通往的亭台,四角翘着,有的挂着风铃,有的雕着石兽,压顶。
江亓赶来前厅时,江忱已经和他攀谈上了,见她来了便一同去了内庭。
沈齐此番前来为的是江家姐弟父亲与那个女人离世的事情,但江亓,江忱,对这件事好似根本不关心,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招呼着让他吃早茶。当他说到有线索时,江亓更是一句“逝者已矣”不想深究。
沈齐只是抿唇笑着,看着江亓,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们态度是否冷漠,仍旧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江歌一路小跑而来,眼睛红肿,发丝零乱,看见沈齐眼泪脱眶而出,小声抽噎着,沈齐没有抱起她,只是对着她,温和笑着。
“哭什么?你阿姊,兄长,一定会深究的,莫哭了,脸都哭皱了”
江亓蹙眉,似乎想说什么,瞥见江歌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咽了下去,江忱抱起江歌细声细语的安慰她,同样看着江亓。
正好端上了荷叶粥,沈齐盛了一碗,却是摆到江亓面前,淡然道,
“江姑娘,觉得如何?”
江亓蹙眉,将那人摆在面前的碗,送到了江歌手里
“自然会,那劳烦沈……将军,把细节如实告知吧,如果您留下来那是好的,只是麻烦了,看您背着包袱,想来是要回去,也就不强求了。”
“不麻烦,并无大事,只是叨扰了。”
沈齐笑眯眯的看着江歌,余光却在盯着江亓。
江亓自盛一碗,喝完,就靠着椅背上,看着庭外的池子栏杆,深思的样子。
顺着目光看去,白玉似的栏杆,金黄的落叶打着旋落下,衬托着,热闹与冷清的结合,很有点风韵。
秋日叶落,江亓穿着沃裙,藕色的上衫,琵琶袖,海棠红的褶裙,没什么装饰,有些地方绣着金桂。因为天气日渐寒冷,椅背上还搭着月白的披风,头上的步摇因为主人的安静也没有打秋千。
不得不说,江亓很好看,骨子里镌刻温和,眉目间都是柔风吹拂,偏头看着池水的样子,也没有哀郁的样子,只是清润。
江亓觉得有人看着自己,回神,扭头看见沈齐对自己看着
“沈将军看我作甚?”
“江小姐看池水作甚?”
江亓默然,暗以为是自己发怔惹来注意,摆手,不发一言。
沈齐温笑着,不发一言。
江忱哄好了江歌,看两人这场面,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也无话可说,只是手痒痒,想揍人。
早饭毕,雀鸟在白果树的金黄枝叶间或隐或现,叽喳两声,穿过清寒的秋日晨光,打破安寂的氛围。
江歌迫切想要去寻找线索,父母的事情终归在她心里是个芥蒂,像是一根银针在血液里流通着,不时就碰到了血肉,痛彻心扉。
但她现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江忱,没了父母的庇佑,她本能的觉得这个温煦的所谓哥哥比那个流血都能面色如常的阿姊要正常的多。
只见江忱耸肩,无奈的样子,瞟一眼江亓暗暗示意,江歌霎时眼里蓄满了泪水,江亓自然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轻咳一声,颇为尴尬的开腔
“那,沈将军,家父的事情,从何查起?”
“可能有些周折,这件事情还需要等一个半月,我派人去核实一些情况,一旦证实,就不必大费周章了。”
江歌听到,泪水夺眶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不由难过。
江亓蹙眉,示意江忱将江歌先带回房间,安定情绪。江忱会意,抱着江歌离开内庭,江歌还挣扎着想下来,也不知听江忱说了什么,哭泣变成抽噎,江忱在拐过走廊的时候还折了一朵花,别在了江歌耳畔。
沈齐见两人走远,靠在椅背上腰直起来了,问,
“江小姐,可有兴趣同沈某,见一个……会让你不太愉快的人。”
“……沈将军,何必多问?既然说了,必然是敲定了我一定会见。”
沈齐笑着摇摇头,歪着头看着江亓,灿若星辰的双眸含情脉脉却让人看了发慌,停了片刻,走向江亓,拿起椅背上的披风,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给她披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江亓半眯着眼,毫不客气拿起桌上一双没用过的筷子落下去,沈齐手背立刻一道红痕,他吃痛也没有立刻缩回去,慢慢收回手,还是温笑着。
此时正好一声刻意的咳嗽,昨天同江忱一起来的宁安分外尴尬的靠着朱漆的房柱,看着举止暧昧的两人,江亓闻声转身也看到宁安,登时紧抿嘴唇,仿佛吃了黄莲。
宁安见两人齐齐看着自己,却无人说话,心里埋怨自己是否不该穿丹砂色的衣裳,太打眼了些。看了桌子上冰凉的饭食,就自己开口
“那什么,我起的有些迟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早茶?”
“已经凉了,大抵厨房还是有的,你可以找一下江公子,我也不甚清楚,江姑娘还和我有要事相谈。”
江亓面色变化也不过片刻,转眼又温润笑着,告诉了宁安早茶哪儿取,仿若刚刚的那个不是她本人。
宁安随意寒暄两句就离去了,看来丝毫不受影响,仍是个孤高的美人,当然忽略她像落荒而逃的速度的话。
江亓面色不善率先离去,沈齐潇洒毫无心理负担的跟着。
雀鸟腾飞离树,几片长情的金黄叶子打着旋落下,像是舞姿无双的美人,跳着离世前的最后一场舞般的景象,温柔缱绻,绮丽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