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始为春秋五霸的齐桓公所筑,战国时期西门豹为邺令,其治水惩巫的故事广为流传,邺城由此知名。到了东汉末年,曹操大破袁绍之后,便以邺城为中心着力经略河北。
自董卓劫持天子西迁至长安,到后来关中发生的李郭之乱,两汉之际的两大都城皆是被战火所吞没,而自建安二年三月,朝廷特使孔融奉诏书拜袁绍为大将军,邺侯,都督青幽并冀四州兵马,自此野心勃勃的大将军袁绍自然将邺城这样的天选之地作为自己的老巢,全心经略河北,以期实现袁氏的王图霸业。
邺城远有燕山北依,黄河南临,近有漳水居北,西有驰道太行山,为白虎屏障,东有白沟为水龙补之,南有沃野艳阳,以风水论之,此乃天赐之地,王业之基。
三月初,王钰主仆一行渡漳水,眼见就要见到北方新兴的第一大城,午后阳光普照,高俊的城墙蔚然如山,邺城依稀在望。
王钰头戴梁冠,一袭白儒袍,骑着毛色乌黑发亮的骏马,目含笑意,文雅从容,抬头望着巍巍城门上匾额上那龙飞凤舞的“邺城”二字,露出向往之意。
“唏律律——”
“公子,快看,前方便是邺城。”樊虎勒马急停,倒提马鞭遥指前方,兴奋道,
“虎兄,我已经多次提过,往后我等兄弟相称便是,何必如此多的虚礼?”王钰衣袂飘飘,大袖一展,故作不喜道,
“公子,礼不可废,你乃主,我乃仆,尊卑有别,临行前夫人好生叮嘱于我,要好好照看公子,以护得你周全,在下不敢怠慢。”樊虎摸摸后脑勺,一脸的憨笑,道,
“罢了,由你便是,对了,虎兄的伤可否痊愈?”王钰指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多谢公子厚爱,不过区区一点刀伤,未伤筋动骨,并无大碍,公子尽管放心,在下身子骨壮实,前几日便已经痊愈,下榻便可舞刀弄剑,得亏夫人多加照拂,遣人送来的名贵药材,在下才能早日痊愈,夫人对樊家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唯有保护公子安危,才能向夫人有交代。”樊虎咧着大嘴,将胸膛拍得砰砰响,道,
“呵呵!有虎兄如此力士护卫,今天下动荡,少不了一些贼寇肆掠,今后少不得要仰仗虎兄。”王钰被这憨厚的汉子逗笑,忙在马背上拱手一揖道,
“公子放心,贼寇若想伤害公子,还要问樊某手中的利剑答应否?”樊虎似乎对王钰在太行山中的表现刮目相看,认为他将来是做大事的人,以后跟着公子前途无量,当王钰欲往游学至邺城的时候,遂毛遂自荐成为王钰的贴身护卫。
至于为何选择前往邺城,王钰有着自己的主张,建安五年的到来,大将军袁绍传檄诸郡,发布战争动员,全面发动对曹操的战争准备,准备以雷霆之势荡平中原,而著名的官渡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王钰有着先知先觉的优势,知道袁绍将在官渡之战中惨败于曹操,若是由自己献上一策,是否就可以改变掉历史的走向?而袁绍若是成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扭转乾坤,在袁氏中真正地有了一席之地?
“好了,打住,如今已是午时,速速入城,找间客栈歇息才是正理。”王钰抓紧手中的马缰,猛地一抖,一夹马肚,骏马四蹄纷飞,疾风劲草间,飞奔入邺城。
“公子,等等我。”
晴空万里无云,王钰一行自平昌门入邺城,这座自春秋战国以来便是河北大城的千年古城冷冷清清,萧索寒意,宽阔而破旧的街道行人稀少,遍地狼藉,坑坑洼洼,人行处苍蝇成群,浓烈的腐臭味味道四处弥漫,尚有衣衫褴褛的流民穿梭游走期间,状如行尸走肉。
这一切王钰看在眼中,心情异常的沉重。眼前的画面,大概才是这个乱世年代的底色,而非后来曹操治下的邺城,并没有铜雀台,也没有“邺城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铜雀赋诗”的盛况。
外城街道两侧,杂草丛生,并无商贾云集,百业俱兴,反而只有三三两两的袁军散兵游勇,三三两两地结成一队,饮酒作乐,在袁绍决意南征曹操的节骨眼上,这些袁军军纪败坏,散漫如流民,怪不得会在官渡之战中,败在曹操手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钰与樊虎并骑而行,极目远眺,一切都尽收眼底,心中尽是悲怆,他深知眼前的画面并非孤例,袁绍固然有着四世三公的家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争相依附者如过江之鲫,而自东汉末年以来,地方豪强势力猖獗,手下的私兵屡禁不绝,而袁军就是这样一支主体以各大豪门世家私兵构成的军队,互不统属,军纪败坏,然而袁绍一向驭下不严,对于这样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邺城这一历史雄城,现在看上去并不感觉有多宏伟,城墙斑驳参差,入城以后道路曲折,少有直贯东西南北的大道,两侧民居建筑也都新旧参差,没有整齐划一的壮丽之美,与内城大将军府邸的富丽堂皇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子,我等此来邺城作甚?”
“自然是来邺城拜会名士。”
“哦?不知是哪位大贤?”
“呵呵,不急,我等先住店,再从长计议。”
处于观望状态的王钰,带着樊虎在邺城一家客栈里落脚,显得颇为低调,但是他一天也没有闲着,他和樊虎的足迹遍布邺城的大街小巷,他们俩的腿勤,嘴更勤,见人就侃,逢人就聊,打听大将军府的里里外外,以及前不久的袁绍与公孙瓒之战。
邺城作为袁军的政治中心,政治气氛还是很浓厚的,邺城内城的百姓侃起邺城的政事和北方的战事,个个都不带停的,王钰是个优秀的聆听者,又是外乡人,因此每个邺城的本地百姓看到他,大将军府脚下讨生活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于是乎便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侃劲儿十足。
王钰心中明白,这样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就跟人体一样,百分之七十是水分,关键是你要把那百分之七十的水份,并从耳朵中排出,而这样一点,显然是他的强项。
王钰带着樊虎看着这情报已经收集的足够详细,便把自己关在客栈里,一天也不出房门,根据手头掌握的情报,加以分析,以来确定自己该选择袁绍麾下诸幕僚哪位作为自己此次拜访的突破口,作为进入袁氏的敲门砖,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王钰还是有点自知者明的,以如今自己低微的身份,袁绍是不屑接见自己的,冒冒失失往上撞,显然是不明智的,只有通过其麾下重臣代为引荐方为上策。
王钰背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得一旁的樊虎抓耳挠腮,“公子,你可否有了决断?转得小的头都晕了。”
王钰一愣,打开房门,晃悠悠地爬在客栈的屋顶,以目光包容地眺望着雄伟的邺城。
正是清晨时分,天际有残星寥寥,万丈朝霞,红火的晨光洒在王钰英俊的脸庞,他强睁着疲倦的双眼,勉强将身躯站稳。
“虎兄,目标锁定,出发!”王钰眼睛中发出万丈精光,道,
歇息了一晚,起身的时候,好生洗漱打扮一番后的王钰更显一番玉树临风之姿,精神抖擞,自信满满的神情又重新洋溢在他的脸上。
“公子,我等此去拜访何人?”
“巨鹿田丰。”
“公子,在下已经前往打听过,田丰此人乃冀州别驾,大将军帐下谋主,博览群书,权谋多奇,深得大将军器重,田公可愿屈身接见我等?”樊虎道出了心中的疑惑,道,
“我岂能不知?实为无奈也。袁本初在诸侯讨董之时被推举为盟主,声望日隆,仗着四世三公之姿,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至群雄并起,袁本初据四州之地,自领冀州牧,天下贤士争相依附,一时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的盛况,足以执天下之牛耳。”
王钰一摆袍袖,侃侃而谈,笑道:“然而遍观袁本初帐下谋士,以田丰,沮授,辛平,郭图,审配,逢纪等为主,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郭图以私废公,辛平存身自保,唯沮授可为谋主,然诸人中德高望重者,唯田,沮二公也。”
“嗯,田公与沮公德行高洁,正宜前往拜会,看来公子不屑于与郭许之流为伍。”
邺城西北是权贵聚居之地,后世引无数文人墨客争相赋诗的铜雀台便将建在此处,眼下大将军府邸便落在此处,田丰作为袁绍手下的重臣,田府自然就在大将军府邸左近。
绕路而过之后再行一段距离,便到了青石巷。王钰主仆二人信心满满地来到田府,王钰此时的想法很天真,以为凭自己多出两千年的见识和才华,一入田府,定会被田丰惊为天人,奉为上宾,立马引为知己,而自己将在大将军府平步青云。
“唏律律”骏马打了个响鼻,二人打马而下,步行至田府门前,王钰令樊虎在府外等候,自己孤身前往。
只见田府院墙高达三丈有余,府门洞开,看上去深不可测,高大威猛的执戟甲士位列两班,府门开阔,足以容一辆马车通过。
王钰故作洒脱地对自己道:“挺气派的。”而他的声音,控制得刚好能够让那些军士听到。
王钰装作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迈步拾阶而上,欲往田府里走,却被甲士厉声喝止:“你乃何人?为何擅闯田府?”
长戟交叉而过,锋利的戟尖直指脖颈,王钰只得站住,傲然昂首道:“在下中山无极王钰,求见田公。”
甲士凶狠地瞪着他,怒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理,不懂规矩,田公乃冀州别驾,位高权重,深得袁公器重,岂是你等闲杂人等想见就见?”一脸的尽是不屑。
王钰不解道:“什么规矩?”
甲士心中冷笑,此人穿着普通,一看就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就连如此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不懂,赏钱都不给,就想进去,呸!
甲士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看都不像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也懒得和他啰嗦,嘲讽道:“中山王钰,何人也?恕在下闻所未闻。”
樊虎气的浑身发抖,眼见自家公子受辱,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忙上前怒视着甲士,
“安敢辱我家公子?”
“锵”的一声,刀锋出鞘,樊虎手持剑柄,显然怒极。
“虎兄,退下,不可鲁莽造次。”王钰挥手制止了他,显然在此时与军士发生冲突,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诺。”剑锋还鞘,樊虎一脸不甘地抱拳一礼,退往阶下。
“何人在外喧哗?”正在双方争执之际,田府施施然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老汉,一脸的猥琐,一拂山羊须,细眯着的双眼透露出精光。
门外甲士皆是归位,不敢造次,那老汉眼神在王钰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拱手一礼道:“这位公子,在下田胜,田府管事,适才手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敢问令尊尊姓大名?”
田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敢以貌取人,总有一些人喜欢低调,若无意之中得罪了贵人,田公追究下来,他难辞其咎,故小心为上,他不得不委婉地试探一下王钰的家世。
“回田管家,在下乃中山无极李氏之子,家父李文,我乃其假子,早就仰慕田公久矣,今日特来拜会,劳烦田管家通禀。”王钰躬身一揖,彬彬有礼道,
“哦?不过一介商贾假子,在下还道是何人?田公乃冀州重臣,为庶务日理万机,岂有闲暇接见你等寒门庶子?”果不其然,那田胜听罢,立马脸色一变,冷笑道,“真当我田府乃鸡犬之舍,任由阿猫阿狗入内?”
王钰头一次被人如此羞辱,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管事便可如此折辱自己,让他如何不恼?
“哒哒哒”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在田府前停下,步出两位华袍公子,拾阶而上,近身前来,拱手一揖道:“在下弘农杨贤,特来拜会田公,此乃家主的亲笔荐书。”
另外一人亦随同作揖道:“在下博陵崔陵,先曾师从先师卢公,前番巧遇杨兄,故此特同来拜会田公。”
“哦?不知崔公乃足下何人?”田胜不敢怠慢,小心问道,
崔陵不卑不亢道:“崔公正是在下族叔,让你见笑了。”
田胜听罢,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接过那杨贤的荐书,一看落款乃鼎鼎大名的当今太尉杨彪,才知来者身份不凡,弘农杨氏亦是天下一等一的豪门世家,四世三公,乃汉室忠臣,并以忠直闻名于世,乃是与汝南袁氏齐名的名门豪族。
“原来是两位贵人,请恕在下眼拙,二位远道而来,想必是舟马劳顿,来人,快请两位贵客入内,好生歇息,待我亲自去禀报田公,引致相见。”田胜犹如那变色龙,一下子一脸谄媚的笑容,躬身摆手作引道,
“请,两位公子!”
“且慢,为何这两人可进田府?我等却入不得这府门?”王钰本就恼羞成怒,见被人狗眼看人低,区别对待,忍不住怒斥道,
田胜转身冷眼鄙视道:“此二位公子皆是名门子弟,师从高门,自然可入内,再者言,物有高低,人分贵贱,其遇或异,其性不改,你继父为中山一商贾,贱民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士大夫耻之,为商贾者,如飞蝇逐臭,唯利是图。你为其假子,朋比为蝇,安能入我田府?玷污我田公之名?”
“你这贼子,欺人太甚,屡次欺辱我家公子,吃我一剑。”樊虎气急攻心,叫嚷着拔剑欲刺,
“大胆贼人,竟敢公然在田府门前行凶,甲士何在?将此二人赶出去,切记勿伤其性命,田公最见不得血光污秽,以免脏了我田府门风。”田胜见那樊虎正欲逞威,厉声喝道,
执戟甲士得令,蜂拥而上,将二人围在中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即便樊虎武艺不凡,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二人被掀翻在地,痛揍了一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你等庸人安敢轻我?你等恃以辱我者,徒蛮力耳,今为看门之犬,固得其所也,岂不闻一人之辩胜于九鼎至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王钰怨毒地看着那田胜,不顾嘴角留下的鲜血,固执道,
“哼!狂生,一介寒门,我见多矣,只知逞口舌之利,妄图以三寸不烂之舌,博取田公赏识,出仕为官,谋得一官半职。”田胜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钰,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田管家,此等人无需与其计较,看在在下的薄面,暂且放他一马,如何?”那杨贤出面解围道,
田胜一脸地讨好道:“既然有杨公子求情,且饶他们一命。”转过头来对甲士吩咐道:“你等甲士听令,再遇此二人强行闯府,杀无赦!”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