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章 正旦祭祖身世明(1 / 1)梅若虚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建安七年襄阳城

新年又称正旦,或者正日,西汉初年采用秦历,是以十月初一为正旦,一直到孝武皇帝(刘彻)太初元年,才以夏历的正月初一为岁首,并一直沿用至今。

秦汉时期的新年主要以祭祀为主,朝廷要举行盛大的朝会,也就是历史上的“大朝会”,新皇登基,接受文武百官祝贺,也就接受四方使节的朝觐。

然而对于一般的世家大族来说,则主要以祭祖为主,为了这一天,从很早开始就要做准备,从每年的十月的上旬就要为正旦的祭祀酿造冬酒,然后于正旦三日前由家族中选择德高望重之人担任祭祀执事,整个祭祀便由家主与执事两人主持。

而刘表作为据地千里,带甲十余万的一方诸侯,依仗着汉室宗亲的身份,野心勃勃,早在襄阳近郊,逾越皇帝规格祭祀天地,并要求荆襄之地诸地军政要员准时到襄阳参加“朝会”。

正旦之日,天气晴朗,襄阳城内人潮涌动,镇南将军府前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从荆州各地赶赴而来的刘氏子弟马车缓缓停于门前。

昔日的刘表乃党锢清流人士,乃儒门子弟,自然最为重视伦理纲常,特地修缮了一个庄园,名为山阳居,作为祖祠之地,其内高楼连阁,坡池灌注,竹木成林,六畜杂果,宛如桃园。

而刘琚早已接到伯父刘表的通报,前来参加宗族祭祀,待他走进正堂,刘氏子弟早就齐聚一堂,除了刘琚数月下来认识的刘虎等刘氏子弟,还有些远房子弟,围坐在刘表身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谦卑的笑容,相互寒暄。

刘表本有嫡亲兄弟二人,刘表乃长子,二弟一家满门死于黄巾之乱,三弟便是刘琚生父,可惜英年早逝。

其余偏房族弟尚有十余人,大都在汉末之乱中凋零失散,幸存下来的皆南下荆州依附刘表,不过大多数资质平庸,不堪为用,分散于荆襄诸郡县,以走马斗鹰为主,此次正旦祭祖,难得让大家齐聚一堂。

刘表端坐于主位之上,意气风发,自接受蔡瑁之计,使刘备镇守新野,屯兵万余,自以为荆州基业自保有余,心情大好,与前来的刘氏子弟侃侃而谈。

其下右首侍立一老者正是零陵太守刘度,乃刘表族弟,蒙刘表信重,自就任以来身受治下百姓爱戴,德高望重,此番正是他胜任此次祭祖执事。

刘度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中等,皮肤白净,看起来温儒尔雅,乃典型的白面书生,其有一子名为刘贤,尚在牧府内任文职,与刘琚颇为亲善。

刘表见刘琚衣袂飘飘,信步入内,仿佛见到昔日早逝的兄弟,隐去心中的伤感,摆摆手对众人道:“大家伙数年未见过琚儿,可否还认得?”

刘琚落落大方地上前伏地稽首道:“琚儿拜见伯父。”

然后他再缓缓起身,对着右首的长辈们团团作揖道:“晚辈见过诸位叔伯。”

“好个俊俏儿郎,颇有乃父之风,庆兄泉下有知足可···”

“正是,数年不见,更胜往昔啊······”

听着这满堂的称赞之词,刘琚宠辱不惊,静立聆听,倒是让主位上的刘表面露赞许之色。

刘氏祖祠位于山阳居东厢,侍奉着从鲁恭王刘余以来的历代先祖,此乃刘氏宗庙,占地十余亩,乃不可擅闯的禁地。

五更未到,刘氏家族的男子与妇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抵达了位于大门西侧的男女衣冠坊,需要在此换上黑色祭袍,戴上平顶冠,然后列队出发,前往祖祠正堂正式祭祀。

男子在前,妇人在后,如已经出嫁的女子不能参加祭祀,而是在夫家参加祭祀。

“铛铛铛——”

随着悠扬的祭钟敲响,刘氏上下百余人,在家主刘表的带领下,向祖祠正堂肃穆而入。

家祭结束以后,作为荆州之主,则亲领属下文武百官在襄阳城郊祭祀天地,俨如一国之主。

而这种祭祀规格超越王侯,等同皇帝规制,可谓逾制,然而刘表却毫无忌惮地肆意而为,更一步证明眼下海内鼎沸,群雄并起,纲常沦丧,礼教崩坏,汉室中央朝廷有名无实。

祭祖结束过后,祖祠渐渐归于平静,刘琚却请求独自一人留下来,刘表思虑一番,眼见侄子初次参加祭祖,与兄弟还有不少话要说,便欣然应允。

祠堂之中昏暗不明,两侧廊柱之上的铜灯猎猎燃烧,铜灯龙首而兽身,头生双角,角生双翼,前腿右曲而左伸,后腿作蹬伏爬行状,嘴衔一耳,耳中吐光。

虽然有灯火普照,仍然无法驱散祠堂之内的阴凉森森,那写着“刘氏公东乡亭侯庆”的灵位静静矗立在那最下面一排,占据着理所当然出现的位置上,刘琚跪于灵前,心中却五味陈杂。

火盆之中火焰炽烈燃烧,映红了刘琚的脸庞,纸灰纷飞,香已渐尽,祭洒于地的美酒已渗入地面之中,缓缓消了痕迹,只有灵牌上的名字在火光中摇曳,数年已过,依旧如此殷红,如此刺眼。

从黑暗的一角中,昔日的老管家福伯将装有刘庆遗像的檀木盒放于刘琚的跟前,便悄然告退,偌大的祠堂之中只剩下刘琚一人跪于灵前。

他打开那木盒,取出那遗像,细细一观,竟然与自己有六分相似之处,这就是自己的亲身父亲?母亲致死都念念不忘的男人?他每每想起母亲惨死的场景,他都会觉得心如刀绞。

而紧靠刘庆牌位的正是其正室陈氏,便是刘琚名义上的嫡亲母亲,而她当年俨然就是造成生母秦月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

倘若生母秦月告诉自己的只是冰山一角,而这个藏在他心底有关于身世的秘密终于揭开,与福伯几个月的相处以来,通过一次次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身世之谜终于真相大白。

自己本尊身体的亲生父亲刘庆便是荆州牧,镇南将军,成武侯刘表之弟,刘庆乃汉室宗亲,侯爵在身,曾历任高平,卢县县令,其时乃有妻室之人,自幼体弱多病,与陈氏夫妻数年未育一子,之前陈氏怀有一胎,不慎流产,之后便一直未曾怀上,子嗣延绵向来是官宦世家的头等大事,刘庆暗地里心急如焚,让一名江湖术士给他算上一卦,命中可有儿子?那术士为他卜上一卦,吉,遂道:“府君往东,遇一女,当育有二男,其一必能兴旺汉室。”

时任高平县令的刘庆经过一番疏通,调任为泰山郡卢县县令,而妻子陈氏因为流产未曾随行,留在老家山阳。

而刘庆则在履任期间,爱上了泰山郡有名的歌姬秦月,二人爱得死去活来,一来二去刘县尊就为秦月赎身,买了一幢豪华的别院给她,从此秦月变成了刘县尊的外室。

刘庆与秦月好上以后,感觉昔日卦象应验,日日夜夜盼望着秦月为他生下一个儿子,继承家业,而秦月也不负众望,不久过后便怀上了他的骨肉,待有经验的产婆观相过后,言称夫人所怀必乃儿子,刘庆大喜过望,遂将祖传之宝一对蟠螭飞羽灵蛇璧其中一块给了这未出生的孩子,作为证明身份的信物,并取名为刘钰。

而秦月得知自己怀的是儿子后,便想要刘庆以无后为由休妻,自己成为刘庆的正妻,肚中的孩儿可以入得宗籍,成为刘氏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再与刘庆长相厮守。

而刘庆性子暗弱,颇为惧内,其正妻陈氏出身颍川陈氏之女,仗着娘家的势力嚣张跋扈,俨然妒妇,岂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在外有别的女人?而陈氏对刘庆仕途上的鼎力相助,实非秦月一个小歌姬可比?一面是助其成大业的悍妻,另一面是心爱的女人与刘氏的独苗苗,使得刘庆左右为难。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正当陈氏得知夫君在外豢养了外室,并怀上了孽子,勃然大怒,随暗中派遣杀手前往卢县将秦月母子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幸得福伯暗中相助,身怀六甲的秦月一路南逃,逃至荆南湘江,晕倒在江边,为武陵郡一名渔民王氏所救,此后秦月为感谢王氏救命之恩,委身下嫁于他,从此隐居山野,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而生母秦月并不知道的另一件咄咄怪事,昔日为刘庆卜卦的术士之预言果真应验,其多年未曾怀上孩儿的正妻陈氏竟然随后怀上身孕,之后顺利诞下一名男孩,取名刘琚,而另一块蟠螭飞羽灵蛇璧便常伴一生。

而原本刘庆对陈氏暗害秦月之事身为不满,可自从刘琚诞生以来,渐渐认清了事实,向现实无奈低头。

不过数年,自幼体弱多病的刘庆便英年早逝,不知他是对秦月母子怀有深深的愧疚之心,还是对自己的境遇不满,方致忧愤而亡。

早年的种种离奇际遇,造成了如今荒诞不经的悲剧,而刘琚回忆起那在汝南与长的一模一样撞肩而过的少年郎便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刘琚,而自己这个异母弟弟竟然与他长得同一副相貌,同样在逃避追杀的途中,阴差阳错地相撞在一起,而造成了身份的互换,发生一段错位人生的戏码,此岂非天意乎?

而自己这个假刘琚从此过后不得不以这样的身份存在于世间,我的父亲,你又何曾想到你那未曾谋面的儿子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你的面前。

刘琚长身而起,伸出手指轻轻地描向陈氏牌位上陌生的一笔一划,粗糙的木质表面蹭着冰冷的指尖,每划一下,心脏便抽动一次。

这里本该是属于母亲的位置,而今她却只能孤零零地葬在那牛首山,未能与致死都念念不忘的男人呆在一起,她该是多么的孤单寂寞与死不瞑目!

刘琚双目含泪,从袖口之中取出一块红色锦帛,缓缓揭开,正是母亲生前的遗物,那支银簪。

刘琚踏前一步,语调平稳,只有那长长双睫微微垂下,遮住了眸色深深,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支银簪,嘴中呢喃自语着:“父亲,此乃昔日你所赠之物,你可知道母亲深爱了你一辈子,从来未曾后悔过,致死都不忘将这支银簪留在身边,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你欠下我母亲太多,我作为她孩儿,一定会为她一点一点讨回来,即便堕入阿鼻地狱,也在所不惜。”

刘琚将那银簪细心包好,置于刘庆牌位之下,他端起一杯浊酒回手仰头一饮而尽,微咳一声,生生忍住,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渍,烛泪盈眶,衣袂飘飘,只觉胸中悲愤难抑,“母亲,孩儿去啦!”

回首间,细烟袅袅而上,帷幔摇曳,灯光绰绰,可以想见身后的灵位轮廓,只怕也渐渐淹没在那幽暗之中,刘琚回首,推开祠堂大门,信步而出,决心开始新的征途。

也许泪到尽时,便是刻骨仇恨,痛到极致,只为夺回失去的一切。

阁楼小院

刘琚正跪坐于案几前,手中拿着【管子】细细品读,正是看得津津有味。

“咚咚咚”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起,几乎要将木门敲碎,刘琚眉头紧蹙,心下正欲发作,不知哪个下人如此不知礼数,岂敢大声喧哗?

刘琚正欲起身,侍立一旁的婢女匆忙上前开门,门却嘎吱一声洞开,紧接着传来婢女的惊呼声,“奴婢拜见虎公子。”

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闯入屋内,铁塔般身躯将光亮遮住,紧接着发出铜锣般的嗓音嚷嚷道:“琚弟,你这是作甚?让我好一顿找。”

原来来人正是他的族兄刘虎,不同于其他族中兄弟一般温儒尔雅,自幼习武,凭着一身蛮劲儿,倒也武艺略有所成,在荆州军混得个军侯之职,历练了数年,虽然难以独当一面,然为勇将作先锋还是不在话下。

刘虎乃地道的武夫,一副破锣嗓子倒是让人印象深刻,只见他满脸急色,气喘吁吁地道:“琚弟,伯父特遣我来唤你参加正旦之宴。”

刘琚知道正旦宴乃刘表大宴宾客的日子,刘表本就是当世名士,爱慕虚名,重文轻武,趁着新年伊始,荆襄诸郡县的官员奔赴襄阳述职,正逢祭天与籍田之礼,借此来巩固荆州基业。

而往后便成了惯例,渐渐发展成了荆州贤良才俊咸聚一堂,吟诗作赋,好一场文采风流的盛会,以此来彰显刘表爱贤纳士之举,借此来提高自己的名士风度与天下人望。

“琚弟,往常正旦宴是文人汇聚之盛会,你乃读书人出身,自有你大显身手之时,速速前往,宴会就要开始了。”刘虎急火火地催促道,

“呵呵!虎兄且稍待,待我更衣,便随你一同前往。”言讫刘琚吩咐婢女前来更衣,随后急匆匆同往镇南将军府而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