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章 岂知痴儿非璞玉(1 / 1)梅若虚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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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在返回新野至襄阳的官道之上,马鞭声轻响不绝。

布帘轻卷,刘琚端坐在马车中,刘成与车夫在车辕上挥鞭催赶,战马跑得飞快。

此地所见所闻与战乱频发的汝南郡大为不同,不再是赤地千里荒芜人烟。

刘琚遥遥相望,只见村落虽然破旧,但却升腾着徐徐炊烟,瘦狗追逐着家鸡,引起一阵鸡飞狗跳,总角童子来回奔跑,清脆的笑声响彻旷野,好一副田园景象。

正是春耕时节,青葱的田埂之上,农夫扛着锄头来往,虽然是偕老扶幼,可是他们的眼神之中却带着对生活的希翼之光,不再是如汝南流民那般,满眼只有仓皇与麻木。

昔日游学河北之时,刘琚就曾经亲眼目睹过袁绍治下的河北冀州之地,民不聊生,苛捐杂税,易子相食之事比比皆是,也明白天下动荡之下使得大部分的百姓都朝不保夕,而相反刘表治下的荆州,轻徭薄赋,无为而治,百姓虽然不富裕,然而比起大汉其他州郡好得多,勉强能够平安度日,以免遭受刀兵之祸。

眼看驶过一座山脚,刘琚感觉喉咙火急火燎,有点口渴,缓缓收回了目光,吩咐道:“刘成,停车吧!本公子口渴了,且让弟兄们歇息一会儿,顺便去向百姓们讨碗水喝。”

适才喝了许多酒,刘琚便感觉喉咙格外不适,特别难受,特别是关羽,张飞两位虎将都是大碗的海量,喝起酒来都是豪饮,几番劝酒下来,刘琚饶是酒量不错,也有点不胜酒力。

刚好山脚下的田埂上有一个老翁扛着锄头往回赶,刘琚眼前一亮,趁此步下马车,清醒一下头脑,三步并作两步,朝着老翁抱拳作揖道:“老人家请留步!”

这老翁耳聪目明,听见有人叫他,立刻转首看向刘琚,只见刘琚虽然便服出行,然而身上的华服掩饰不住的光鲜,四周的部曲一个个彪悍体壮,便知道其身份不凡,定是世家大族的公子。

老翁眼中闪过几分敬畏,抱拳回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唤住小老儿所为何事?”

“叨扰老人家啦!”刘琚称了一声不敢,随即笑道:“老人家勿慌,我等只是欲向你讨碗水喝,用以解渴。”

显然刘琚的谦逊赢得了老翁的好感,眼神中少了分畏惧,多了分亲近。

“对不住公子,正不巧小老儿带出来的水都喝完了。”老翁尴尬地一笑,放下手中的锄头,“不过公子勿忧,且待小老儿前去问问别的乡亲便是。”

老翁带着刘琚问过其他人过后,众人皆言,到了正午,天气炎热,尴尬的大部分人水囊都是空空如也。

恰巧有一人插嘴道:“你等不如上山问问那邓家小子,他说不定还有水没有喝完。”

“哦?那邓家小子乃何人也?”刘琚好奇地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邓家小子乃我新野邓氏的落魄子弟,姓邓名范,也算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幼丧父,随着其母相依为命,今不过七岁幼龄,便要为生计所累,眼下为新野的世家大族老爷们放牛。”那老翁想来是个知情人,对邓范的身世颇为同情,叹息道,

“公子,岂止如此?那小子还是个口吃,却识得不少字,在山上放牛之时,却时常夸下海口,将来要成为将军,纵横天下,建功立业,拜将封侯,更为可笑的是,那邓家小子好好放牛便是,却看到高山大泽,就要爬上去,总要指点哪里适合行军扎营,哈哈!笑死我们了!”其中一个汉子想来是个狗眼看人低之辈,忍不住出言讽刺道,

听在刘琚耳中,却是另一番想法,如此小的年纪竟然有如此大志,定然不是凡人,说不定还是一块璞玉,还是眼见为实为好。

“老人家,劳烦你带我前去见一见那邓范。”刘琚好奇心暴增,对身后的刘成使了个脸色,道,

刘成机灵地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些铜钱塞到老翁的手中,“区区一点心意,还望老人家收下。”

“公子,万万使不得,小老儿岂能收你的钱财?”老翁连忙推辞,连道不敢要,

刘成一板脸,装成一副豪奴之姿,狐假虎威道:“叫你收下你便收下,我家公子不差这点小钱,再不收下,惹怒了我家公子,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老翁被刘成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将赏钱揣入怀中,贴身藏好。

“公子,且随小老儿来便是。”

“虎兄,你招呼兄弟们暂歇片刻,刘成,你带几个弟兄随本公子同去。”刘琚道。

“诺!”

刘琚在老翁的引领下,顺着山道拾级而上,来到半山腰上,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不远处三三两两的牛儿卷着牛尾,悠然自得地吃着青草,“哞——哞”发出欢快的叫声,而不远处的槐树上,一个总角少年攀爬到枝头,一手倒提着牛鞭,一手遮于额前,四处张望。

“范娃子,你爬那么高作甚?倘若摔下来可如何是好?你母亲还不担心得要死?”老翁走到树下,不停地招呼那少年下来,

“阿···福···叔,不碍事的。”那少年脸色一敛,挠挠头道,“我···下来···便是。”

“范娃子,这位贵人自襄阳而来,路途遥远,是来讨碗水喝,你的水囊中可还有水?”老翁急忙问道,

“阿福叔,水已···喝完了。”那少年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道,

待其下了树,刘琚视其容貌,邓范长相有点憨厚,皮肤有点黝黑,身材很是廋小,似乎有些长期营养不良,想来是家境比较贫寒,看上去眼神有些木讷,总体来说,真的是其貌不扬。

“你在树上作甚?”刘琚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少年稚嫩的脸庞,道,

“回公子的话,小子攀上树枝,是为了俯瞰地势,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与人和无非顺势矣,而地利自识之,善用者善守也,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乃地利也。”邓范结结巴巴,费了好大的劲儿,这才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刘琚倒是未曾流露不耐之色,侧耳倾听之下,心中惊诧不已,不过一总角少年,不但识字,而且对兵法就有如此见地的,然而藏在这等相貌与迟钝木讷的眼神之下,却是无尽的智慧,真乃璞玉之姿,当真是奇才不显。

刘琚顿时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笑问道:“呵呵,你还拜读了孙子兵法?”

“嗯,父亲在世时,时常教导于我,耳濡目染之下便略知一二。”少年突然情绪有点低落,似乎想到了昔日伤心的往事,

“在下鲁莽,适才之言提及家严,说中你的心事,还望勿怪。”刘琚拱手致歉道,

少年慌忙摆摆手道:“公子无心之言,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刘琚见他有礼有节,心生好感,笑言道:“适才听闻你立志成为将军,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可有此事?”

“嗯,我···立志要···成为将军。”邓范吃力地点点头道,

“不瞒二位,我乃刘荆州之侄,现任典农校尉一职。”刘琚自报家门道,

“拜见刘校尉。”那老翁吓得急忙跪下,想不到这位公子身份果然不凡,竟然是刘荆州之侄,刘荆州自统领荆州以来,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尤为难得,荆州的百姓们也感念刘表的恩德,故此刘表在荆州百姓心中颇有威望,而眼下碰到刘荆州之侄,自是心中感念刘表的恩德,于是对刘琚毕恭毕敬。

老翁眼见邓范傻愣愣地站着,一把将他拉着跪下,刘琚连忙将二人扶起,“二位快快请起。”

刘琚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邓范,道:“你是聪颖之人,又有如此志向,实在难得,只是眼下你年岁还小,倘若来日你满十六岁,有意投军,尽可来我典农军营找我便是。”

“范娃子,受琚公子垂怜,是你祖上几世修来的福气,还不快给公子磕头谢恩。”老翁激动不已,劝道,

“范儿多谢公子知遇之恩。”邓范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

“嗯!礼成便是,范娃子,此地不是说话之地,琚公子口渴难忍,邓家村便在前头,你且带公子前去,让你母亲知道后也高兴高兴,至于这群牛犊子阿福叔帮你看着便是。”老翁趁热打铁地提点道,

“哦,那···便···有劳阿福叔。”

“去吧!”

马车缓缓驶入邓家村,黄泥堆砌起来的院墙破败不堪,塌了一半,棱角乱石遍布四角,村内则是蛇鼠一窝,满布污水的泥道上,四处可见爬虫匍匐往来,三三两两的屋舍倒一片,塌一片,乌黑一片,惟余蜘蛛网盘布期间密密麻麻。

刘琚看着眼前破败的村落,一阵伤感,自从数年前,张绣屯据宛城,投降曹操之后,荆北屏藩骤失。

南阳郡本是帝乡,乃天下第一等的富庶之郡,乃众河交织灌溉之处,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天下粮仓,奈何自张绣降曹之后,宛城等尽数落入曹军之手,便常常派遣曹军铁骑前往新野之地袭扰百姓,弄得百姓人心惶惶,以至于樊城以北之地皆是千疮百孔,自刘备被刘表委任镇守新野,这才民心渐安。

马车碾过那深达五尺的野草丛,在一间破落的院门前停下,邓范率先走入院门,高声唤道:“母亲,有贵客至。”

屋中闻听有点动静,疾步走出来一个妇人,三十余岁,面容姣好,只是面色有点饥瘦,齐整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木簪。

她看到儿子身后一身锦袍的刘琚,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贵客乃何方人氏?从何而来?”

邓范支支吾吾道:“母亲,此乃···刘荆州···之侄,现任典农校尉一职。”

刘琚忙拱手一礼,自我介绍道:“邓夫人,在下乃山阳刘琚刘子扬,叨扰夫人,还望海涵。”

邓氏见刘琚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一看便知世家大族子弟,如今听闻其还是刘荆州之侄,便浅浅万福一礼道:“妾身邓氏拜见琚公子。”

刘琚虚扶一礼道:“夫人不必多礼,且快请起。”

邓氏一摆手相请道:“琚公子,此地非谈话之地,且入内安坐,待妾身奉茶招待公子。”

刘琚观其所施之礼节周致,显然出自教养之家,便不再客气,迈步而入,登堂入室。

室内空空荡荡,有窗而无棱,有案而无席,阳光透进来,地面打扫得极为干净,邓氏从侧室厨房之中端来一壶茶水,为刘琚斟上一杯。

“琚公子且慢用!”

刘琚却对那缺了一个口子的茶碗置若罔闻,将茶水一饮而尽,举碗一扬,道:“多谢夫人招待。”

“唉,妾身一介妇道人家,手艺粗鄙,公子不曾嫌弃,我等亦是感激不尽。”邓氏转头瞅了儿子一眼,道,“范儿,你快将这茶水分给外面的军士喝。”

邓范懂事地点点头,依着母亲的意思,提着茶壶招待那些丘八。

待茶水饮罢,刘琚将茶碗置于案几之上,方道:“夫人,适才我在山上偶遇令郎,见他虽看上去口吃愚钝,实则聪颖不凡,本公子甚为喜之,有意栽培于他,待他年岁稍长之后可前往我军大营投军从戎,将来建功立业,拜将封侯,光大邓氏门楣,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邓氏神情一暗,眼中含泪,用袖口轻拭泪,道:“公子,让你见笑了,妾身夫君先前从军于江夏黄府君麾下,与江东孙氏累累苦战,终究战死沙场,只剩下我等母子孤苦伶仃,相依为命,而今妾身只剩下一子,实在不忍其将来奔赴战场,落得与他父亲一个下场,夫君一脉尽丧,到时妾身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面对先君与邓氏的列祖列宗?此生只愿范儿做个平常百姓足矣。”

“夫人此言差矣,自我伯父开立学馆,博求儒士以来,五载年间,道化大行,耆德孤老,负书荷器,自北而至者,而今已有千者有余,故荆州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刘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望向邓氏,沉声道,“然今天下大乱,礼乐崩坏,以至于凶暴横于四方,主上蒙尘,奸臣窃命,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荆州文教兴盛,然则武备不兴,长此以往,荆州太平岂能长久?到时敌兵入境,寸草不留,倾覆之巢,焉有完卵?夫人亡夫昔日为国捐躯,乃国之忠良,令郎难得对兵法感兴趣,好好培养不吝为一将才,将来即可继承先父遗志,也可建功立业,福泽满门,若夫人执意使其甘为一普通百姓,来日无权无势,又如何护得夫人家门平安?此恐非令郎所愿,言尽于此,还望夫人细细斟酌。”

邓氏看了门外的儿子一眼,叹息道:“公子心意,妾身心领了,且待妾身问过范儿再说。”

言讫邓氏唤邓范入内,将刘琚适才所言据实相告,邓范跪伏在母亲脚下,眼中尽是坚定之色,道:“还望母亲成全。”

邓氏含泪应允,刘琚看得颇为欣慰,命人从自己的马车上取来书简【司马法】与【左传】,并留下不少钱粮,不便再久留,对邓范一番循循善诱地嘱托后,便坐上马车,启程返回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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