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郡乃荆州东部重镇,长江在境内蜿蜒流过,水网纵横,水运交通十分便利,江夏郡南抵长沙郡,北接安陆郡,东邻蕲春郡,从夏口经汉水可直达襄阳城,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而江夏郡同时也是东吴江东军进攻荆州的桥头堡,从孙坚跨江击刘表开始,荆州军与江东军便围绕着江夏郡展开了一系列的生死较量,就连江东猛虎之称的孙文台也不幸阵亡于此。
自从孙策在建安四年发动江夏之战开始,江夏郡便进入了多事之秋。
而张武,陈孙二人本是荆州宗贼,贼军被刘表击败之后归顺荆州,刘表宽怀为人,既往不咎,任命二人为军侯,各自驻守在江夏郡中部的阳新县一带,时光飞逝,也将二人渐渐遗忘。
而此时东吴新主孙权继位二三年,平定内乱,广施仁政,鼓励农桑,屯田养兵,兴修水利,厚恩养士,一改其兄长孙策以武力统治东吴的局面,各方面矛盾得到大大缓解,赢得了江东世家大族的支持,不过二三年,江东初显繁荣之相。
而孙权自然不是碌碌无为之主,他不想一直活在父兄赫赫功业的阴影之下,他急需建立军功来彰显自己的威望,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图霸业,而他的目光便率先投向了江夏郡,一个连以父兄赫赫武功都未曾攻克的郡城,然而孙权也有自己心中的顾虑,内有心怀异志的乱臣贼子,与时而反复无常,降而复叛的山越之患,一旦出兵江夏,后院着火,导致腹背受敌,兵败而还的话,很可能会危及自己的统治地位,毁掉来之不易的江东基业,以负父兄所托,这不得不让他再三谨慎斟酌,而此时,他的新进心腹谋主鲁肃为他献上一计,挑起江夏郡内乱,伺机行事,坐收渔翁之利,而张武陈孙二贼便成为了东吴手中投向荆州的搅屎棍,顺便试探一番江夏郡的水到底有多深。
而眼下张武与陈孙已经占领了阳新县,打家劫舍,聚贼兵近万余人,而东吴三万水军在中护军周瑜的率领下屯兵于鄱阳湖,先锋徐盛所部虎视柴桑,江夏郡境内的局势一下子风起云涌。
西陵县,这座城池乃江夏郡治所,驻守大军两万余人,大将黄祖便驻守此地,而西陵县同时也是江夏郡内的商贸集散地,长江之上,商船络绎不绝,满载着各种货物前来交易,丝毫不受张武陈孙之乱的影响,西陵县紧靠长江,相距江面约一里,有一条专门的河槽从长江通往城内,满载货物的商船便是顺着河槽驶进县城,从事贸易活动。
主将刘备与副将文聘率领的两万荆州军从襄阳城北大营乘船出发,兵发西陵县,首先确保西陵县的安全,再进入内陆阳新县,以雷霆之势剿灭张陈之乱。
大船之上,刘琚率领的典农营先锋军,在前方探查军情,立于船头之上,刘琚身着戎甲,头盔之上红缨随风而动,默默地注视着水道之上不远处密集来往的商船,略有所思。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大喊:“靠岸啦!”众人向西望去,只见船队缓缓停靠在江边渡口,行船三日,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西陵县。
西陵县城人口近六万余,已算是一座大城,再加上两万余驻军,以及来自荆州各地以及江东西川等地的商贾,人口已经接近十万。
顺眼看去,只见乱石成堆,滔滔江水拍岸惊石,卷起浪花朵朵。而此时的渡口之上,锣鼓喧天,旌旗招展,江夏太守黄祖亲自率领帐下官员与地方豪强乡绅来渡口之上迎接襄阳援军。
刘琚站在船舷边冷眼注视着黄祖,此人便是本公子王图霸业的第一个绊脚石,只见其人年约四十岁,身材雄伟,头大如斗,长满了络腮胡,一看便知道乃一介粗鄙武夫,然而一双小眼睛却闪烁着独特的精明,能够成为黄氏独当一面的人物,想来不会是等闲之辈。
黄氏乃荆州四大世家之一,宗族遍布南阳,江夏,零陵黄氏乃南阳黄氏的分支。
自黄祖镇守江夏以来,与江东孙氏屡屡交战,互有胜负,之前更是击杀江东猛虎孙文台,而其子黄射早年就曾担任章陵太守,可见在袁术争夺荆州之时,黄祖一族便助刘表抵御外敌,彼时黄祖尚在樊城与孙坚作战,刘表与曹操一向关系不好,黄祖还有顾忌到汝南的李通,需要分兵据守,而后镇守江夏,更是让江东军寸步难进,可见其统帅能力还是不凡的。
观黄祖所为,他欢迎刘备很有诚意,不仅费财费力,还组织了二百多名江夏的豪强乡绅前来相迎刘备,想必刘表前来,也不过如此,看来刘备此行目地不简单,刘琚的思维十分敏感,从一些蜘丝马迹,隐隐看出了一点端倪。
相互寒暄期间,黄祖对刘备与文聘还是比较尊敬与热络的,对于刘琚则是点到为止,眼神中隐隐有些轻视,以黄祖来看,刘琚此等公子虽然在襄阳略有薄名,然而刘琚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总理一些临沮流民屯田事宜还算用人得当,如今主公却派他来平叛,想来是欲让他立些军功,积攒些资历,往后提拔的话以免授人以话柄,故此黄祖对刘琚这个“纸上谈兵”的公子是不屑一顾的,更别提那些屯田的民兵了,恐怕遇到凶悍的贼兵便会望风而逃。
而刘琚显然看出了黄祖的轻视之意,故作不满,向黄祖请求前往夏口见识一下荆州强大水军的风采,黄祖则无不应允。
渡口之上,黄祖与刘备相谈甚欢,这次刘备主动向刘表请求剿灭张武,陈孙,确实是有所图谋,经过一年的蛰伏与观察,再通过军师徐庶的提点,他已经对荆州局势有了初步了解,荆州也非刘表一人的荆州,其中各部势力错综复杂,荆州四大家族,蔡,蒯,庞,黄,而刘表为了稳固统治的需要,成为荆州四大家族控制荆州的代言人,他往后若欲在荆州立足,不仅是刘表的态度,同时也需要荆州世家大族的支持。
对于蔡氏,刘备也不指望,一来便对他充满敌视,对他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南阳蒯氏也是指望不上,蒯越乃典型的亲曹派,和他有着本质的利益冲突,至于庞氏,他倒是屈身上门拜访了几次,庞德公一向淡泊名利,不理官场世事,显然是中立,置身事外,刘备不得已只好将目光投向了黄氏,特别是江夏黄氏,黄祖乃荆州有名的抗曹派,与他有着天然的合作条件,他们完全有可能合作。
然而刘备心知肚明,表现得太过刻意,很容易引起刘表的猜忌,故此刘备便在徐庶的点拨下,欲擒故纵一般谋得征讨张武陈孙二贼的差事,借此良机,来到江夏与黄祖会面,便显得名正言顺,结成利益联盟,使得他暗中得到黄氏的支持,而事实上,早在半个月前,刘备就秘密派遣心腹简雍南下拜会黄祖,黄祖也对合作事宜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才会有今日顺理成章的正式会面。
“玄德公,一路舟马劳顿,且随老夫到府上,老夫已为使君备好了接风宴。”黄祖抱拳一礼,摆袖道,
“这——唯恐误了平叛之事。”刘备佯装为难道,
“无妨无妨,援军远道而来,军士疲敝,且待休整两日,才有余力平定叛乱。”黄祖笑眯眯地看着刘备,略有所知道,
“呵呵呵!黄府君盛情难却,那备只好却之不恭啦!”
“仲业,你也要同去,切莫推辞,多年以来为俗务所累,我等今日自当好好喝上一顿,一醉方休才是。”黄祖回头招呼文聘道,
文聘不苟言笑,看到刘备颔首微笑,便不再推辞,随黄祖等人径直入城。
楼船满载之后便由浆手划出渡口,至江心升帆起航。楼船之后大小战船、粮船陆续跟进,组成了首尾长达数里的庞大船队,大船之侧,还有许多仅可容纳几人甚至两人的哨探赤马。
赤马整个被笼罩在艨艟巨舰的阴影之下,却船行甚速,穿梭往来,快捷如风。各船之上旌旗招展,随风飘动。
凭栏而立,江风浩荡,夏日的阳光映射之下,水面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刘琚微微眯眼,侧身而望,夏口城依山而建,城墙随着山势蜿蜒起伏,敌台高耸,层峦叠嶂,翠绿山林之中偶露峥嵘怪石。
马良见刘琚看着对面的水军大寨目不转睛,笑问道:“黄祖对主公甚是无礼,主公为何又特地赶到夏口一观?”
此时江风拂面,湿气微凉,刘琚抬眼望向浩浩淼淼的广阔江面,轻笑一声,拔出佩剑遥指对岸的夏口水寨,豪气云干道:“自古北人善骑射,南人善舟楫,今黄祖日渐骄横,老迈昏聩,而夏口既乃江汉平原顺流东出之大门,又是东南扬州溯流西进必夺之要津,将来与江东孙氏必有一战,而黄祖岂能担此重任?将来自有一日,本公子自当取而代之,而江夏乃英雄乐土,自是我等好男儿一展身手之地,不知季常以为然否?”
江风吹得刘琚身后的披风猎猎招展,举手投足之间王霸之气尽显,马良为刘琚流露出的野心所震撼,颇有当年小霸王孙策三千虎贲下江东的风采。
夏口水寨之中的江面之上,艨艟横列,斗舰分张,走舸如飞。
刘琚剑锋还鞘,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看着愣愣的马良,道:“季常,且拭目以待,不出数年,江夏尽入我瓮中也。”
阳新县位于江夏郡中西部的一座小城,全县有两万余人,此地便是张武与陈孙两个叛贼的临时驻守之地。
自从张武与陈孙二人举兵叛乱以来,阳新县便脱离了江夏郡的管辖,成了叛军的大本营。
“本将军的宝马呢?”一名四十余岁的将官从县衙中狂奔而出,歪戴着头盔,衣甲不整,他也顾不上,失魂落魄地似乎在寻找他珍贵的坐骑。
“将军,的卢马在此!”一名亲兵牵着一匹极其雄壮的战马小跑着过来,战马异常壮硕,它雪白的鬃毛如雪一般柔顺,细密而飘逸,从侧面一观,它体格匀称,四肢强壮而修长,他的马蹄如镔铁一般坚硬,奔跑有力,它天生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不仅能够远眺,而且在浓雾,黑暗之中踏蹄飞雪,就连最不识战马优劣之分的凡夫俗子也能看出它的与众不同。
“唉,本将军之的卢马,幸甚犹在。”中年将官飞奔上前,狠狠地抱着马脖子,将脸贴在它的侧脸之上,唯恐一松手,宝马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此人便是叛军头领之一的张武,这匹宝马是他从一名西域胡商手中得到,传闻来自万里之遥的西域大宛,他自此视为珍宝,片刻不忍离身。
刘表曾经听闻此马大名,几次命他献马于襄阳,张武却置之不理,后来的卢马之名传至江东,自古宝马配英雄,自诩为少年英雄的孙权也曾几次三番暗中遣人讨要此马,许诺以重金酬谢,然而张武却依旧我行我素,婉拒了江东使者的要求,让孙权对他极为不满,只是碍于局势,暂且放下此心。
此时的张武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堂中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江东军的消息,他在阳新县呆的太久了,突然感觉到杀身之祸将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言不假,更让人绝望的是,他与东吴那边联络不上,江东使臣冯熙本在县衙中暂住,而今早他的房间内却人去楼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今日他正欲与陈孙相商,却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是继续留在江夏,还是转道前往彭泽,投奔东吴,两人皆一时优柔寡断,颇有骑虎难下之意。
二人正在懊恼当初为何吃了猪油蒙了心,听信冯熙那小人的挑唆,才有今日之局面,就在此时,一名亲兵疾奔而来,单膝跪地,急声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斥候来报,发现荆州军主力两万余人,正浩浩荡荡地向我等杀来······”
而在镇南将军府的书房之内,刘表的案几之上摆放着三封文书,一封乃刘备所上书,另外两封则是文聘与侄儿刘琚的密信。
刘备果然不甘寂寞,开始蠢蠢欲动,竟然意图与黄祖勾结在一起,而黄祖显然对此坦然受之,知情不报,而黄祖镇守江夏多年,树大根深,宗族势力强大,俨然成为了荆州的国中之国,倘若在之前,刘表尚且容他,黄祖射杀了孙坚,与孙氏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断无投降的可能,实乃镇守江夏此等门户重镇的不二选择,而今他却与刘备暗中勾结在一起,在刘表的心头蒙上了阴影,种上了猜忌的种子,只待它生根发芽。
而刘备在来信中,分析了江东军的战略企图,指出江东不仅有意染指江夏,还有可能谋取长沙,今长沙兵力不足,欲自荐镇守长沙。这信誓旦旦的欲盖弥彰更是证明了刘表心中的想法,一想到若刘备裹挟长沙兵马与黄祖勾结,与新野驻守的刘备部众对襄阳实现南北夹击,襄阳城内若再有其收买的内奸,里应外合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吓得刘表出了一身冷汗。
刘表冷笑一声,又翻看了侄儿的密信,信中尽是对刘备与黄祖勾结的揣测,最后道出了此番出征的心得,让刘表老怀开慰,刘琚的成长,似乎让刘表对经略荆州有了更大的信心,只有自家人才是真正的靠得住,嘴中呢喃着:“琚儿文武双全,倒是足堪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