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曹操欲挥军南下之前,他就下令各地驻军从四面八方调拨至宛城,大造南下声势,然而曹操依从荀攸之计,暗地里集结精锐虎豹骑,从小路秘密进发,兵出宛城突袭新野。
曹操起兵南下荆楚,讨伐荆州,号称八十万大军,这一消息一经传出,南阳震动,荆州震动,江东震动,乃至于天下震动。
其中曹操麾下的三万虎豹骑,更是天下骁锐,追随曹操南征北战,在官渡之战,攻破乌巢,摧灭袁氏,白狼山大破乌丸,阵斩蹋顿单于,立下赫赫战功,堪称天下第一精锐。
前军先锋乃曹氏宗亲曹纯所统领的五千虎豹骑,目标正是盘踞新野的左将军刘备。
此战乃定鼎天下格局之首战,曹操一旦攻占荆州,再顺江而下,席卷江东则天下再无敌手,余者如西凉马超韩遂,汉中张鲁,西川刘璋等诸侯实则如跳梁小丑一般,不足为虑,一统天下的皇图霸业似乎近在咫尺。
而曹操麾下的虎将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正等着建功立业,将来拜将封侯,封妻荫子,在新朝立足,成为新的一代权贵。
对于曹操来说,可谓是人心所向,也可看作是否离那九五至尊之位更进一步,毕竟他戎马半生,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旦执掌炙手可热的天下大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功高盖主之下,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一旦交出权柄,不知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只有拼命地往上爬,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那九五之尊之位?
即便是累累尸骨垒成的御阶,只有义无反顾地往上爬。
相比之下,新野府衙就显得有点愁云惨淡,有点风雨欲来的压抑。
议事堂内,刘备端坐于主位之上,徐庶,简雍,孙乾与关羽,张飞等文武大臣俱在,一个个面色肃然,此番曹操亲自率军南下,麾下数十万大军齐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用,大战将起,新野首当其冲,以新野弹丸之地,只会顷刻间被碾成粉末。
倒是刘备这个纵横天下数十年的枭雄,面对此等危亡时刻,还能镇定自若,然而只是表象而已,为了光复汉业,与曹操这个汉贼斗了那么多年,曹操愈加壮大,而自己如今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
不过刘备终究是枭雄,百折不挠,仁德爱民的品质才使他在群雄混战数十年的乱战中存活了下来。
身为人主,不能喜形于色,万万不能流露出惊慌之色,他一慌,人心就散了,昔日寄寓于小沛,他都挺过来了,此时他坚信自己也能躲过一劫。
不过眼下是局势急转直下之时,以曹操麾下数十万大军,挟天子以令诸侯,其余大小诸侯并立的局面,随着曹操挥师南下,将会被彻底打破,不管胜负如何,天下格局必将产生巨变。
然而危机之下,必有其机遇,如何在乱势中火中取栗,才是他接下来考虑的,世人皆坚信曹操能够横扫群雄,一统天下,然刘备压根不信这个邪,同样的是他坚信如刘琚与孙权之辈不会甘心臣服于曹贼脚下而束手就擒。
军师徐庶向刘备献上与江夏江东三家互盟,合力抗曹的大略,待联军击退曹军后,则暗中与孙权联合,以图钳制刘琚,然后占据江陵与襄阳,成王霸之业,使得刘备大受鼓舞。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付曹军南下,刘备稳住于主位之上,环视麾下一干忠心耿耿的部众,问道:“军师,今曹军南下,我等该何去何从?”
“据探马回报,曹操已至宛城,其用兵诡诈,必遣先锋大军突袭新野,新野城小残破,难以御敌,为今之计惟有南下沔城,直趋江陵,与江陵琦公子合兵一处,大军足有两万有余,已有一战之力,再遣使交好江夏刘府君,借些粮草军械,待熬过严冬,曹军自会无功而返,我等方有喘息之机。”徐庶心中早有定计,闻言开口道,
“军师所言甚是,臣等附议。”徐庶的计谋还算中规中矩,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赞同,前些年新野遭遇旱灾,刘府君便慷慨解囊,赠予粮草送往新野,新野灾民方熬过了灾情,活了下来。
两家也算有通好之谊,而子龙将军作为外将,更是昔日的救命恩人,如今还待在刘府君身边,由他出面撮合,不愁此事不成。
刘备不自然地皱起眉头,刘琚深得荆州吏民之心,与他关系好只不过官场上的逢场作戏,若来日他欲窃据荆州,刘琚将来必然是他的对手,相反刘琦此子为人懦弱,更容易被自己所掌控。
“善!便依军师之计行事,我等南下沔城,由云长水军接应,转道去往江陵,若势不可为,去江夏之事再从长计议。”
刘备乾坤独断,定下计略过后,议事堂凝重的气氛一扫而光。
他随即转首对简雍道:“宪和,便有劳你先行一步,前往江陵与琦公子接洽,接应我等南下,然而劝其加固城池,准备迎敌。”
“诺!”简雍算是为数不多的老臣,受命之后,起身急转而去。
“余者等速去准备,兵贵神速,速速撤往沔城。”简雍走后,刘备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拖泥带水,厉声下令道,
“诺!”众人轰然应诺道,
镇南将军府
偌大的白虎堂鱼贯而入站满了人,除了领兵在外的将军,各级官吏来得很全,一人一身丧服,放眼望去上上下下一片凄凉的惨白。
新任荆州牧刘琮方及弱冠,面庞清秀,稚气未脱,甚至比同龄人更显瘦小,虽然他在蔡瑁蒯越的扶持下篡改了父亲遗命,成为荆州新主,正欲踌躇满志想保全父亲留下的基业,然而大敌当前,形势危急,他的继母蔡夫人却神秘消失,总觉得少了主心骨,有点不知所谓。
好在蔡瑁与蒯越两个世家豪族的家主坚定地站在他的身侧,他心里方才几分底气。
“诸公——”刘琮头一遭以人主之姿向群臣问话,还带着几分唯唯诺诺,“今曹操南侵在即,新野以北相继失守,先父又于此时新丧,有何良策御敌且速速道来?”
此言一出,堂下群臣一片沉默,连蔡瑁蒯越都默然无语。
刘琮紧蹙皱眉,硬着头皮复问道:“家兄素有夺位之心,今在江陵手握兵马,父亲丧事未及告知,我承继父亲大位,倘若他兴兵来争,抑或割据一方不尊号令,又该如何?眼下大敌当前,我实不忍荆州陷入萧墙之祸,为他人作嫁衣?”
群臣在下面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始终没有人出来建言献策,蔡瑁紧皱眉头,看向一边的蒯越如老僧入定般眼神空洞,轻轻叹息一声,把头低下。
“唉……”刘琮连连摇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先君生前待你等不薄,你等平时一向自诩高才之士,今曹操南侵,席间竟无一人为主分忧乎?”
其实并非群臣无力分忧,而是主少国疑,一个懦弱无能的主上如何能够震慑心怀异心的臣下?
眼下内忧外患情势分明,人人各怀鬼胎,各有算计,何人愿陪刘琮殉葬?
“属下愿为公子分忧!”刘先突然站了出来,一脸讽刺的看着刘琮道,“当务之急应速发文书至江夏求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抚慰琚公子之心,召王威、文聘等部陈兵汉水,再调府库的粮草辎重犒赏三军,公子亲临汉水奖率三军,如此兄弟齐心协力,荆州尚能保全!”
刘琮见刘先称呼他为公子,心知刘先知道自己篡改遗命,却未曾当面拆穿,想来以大局为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万万不可!”刘先明知父亲生前改弦易辙,欲立刘琚为荆州牧,自己继位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却提出如此歹毒之计,实在其心可诛,一旦刘琚北上击退曹军,威望更甚,自己未坐稳的荆州牧转眼便会易手。
“主公之言甚是。”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他举目望去,乃牧府治中从事邓曦,他拱手道,“始宗之言差矣,江夏乃我荆州门户之地,一旦让刘折冲北上抗曹,岂不是让东吴鼠辈有机可趁?一旦东吴西进,与曹军两面夹击,荆州易主矣。”
刘琮听罢连连点头,甚觉有理,“先生有何高见?”
邓曦捋了捋颔下长须,满脸郑重道:“属下有一计,可使荆州百姓免遭刀兵之祸,又可保全主公富贵。”
一旁的蔡瑁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有人当出头鸟了。
刘琮本性柔弱,完全失去了分寸,复问道:“计将安出?”
邓曦深施一礼:“归降朝廷。”
“你说甚么?”刘琮曾受父亲器重,一心想要据保荆州基业。
泥人尚有三分火,刘琮闻听此言转瞬怒道:“先生何出此言?我与诸公据荆楚之地,守先君之业以观天下,有何不可?今我父亲尸骨未寒,你等便建言我弃祖业不顾,将荆州拱手献于曹操?此岂是为臣之道?”
邓曦见刘琮年少,竟然口出如此大义之言,先是老脸一红,然后伏地稽首,泪如雨下:“主公息怒,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兴衰自有定数,今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出师有名,况以中原之众威压荆楚,以一州独抗中原,实在是逆势而为,以荆州军抗虎狼之师,无异于以卵击石,以常败之刘备以抗曹操,亦不能胜,此三者皆短,抗拒不降乃自取灭亡之道!”
“这……这……”刘琮方寸已乱,满心不愿却不知如何辩驳。
正在这时又有人道:“属下有一言斗胆相问主公,不知可否?”
众人侧目望去,说话之人年纪轻轻身材矮小,乃牧府从事王粲王仲宣。
“仲宣但言无妨!”刘琮平日常与他交好,又是山阳同乡,见他开口,自然大喜过望,
王粲深深一揖:“敢问主公自度比曹操,刘备如何?”
刘琮倒也实事求是:“我方继父业,实不如也。”
“然也。”王粲口风一变,“主公且想,刘备乃当世枭雄,尚非曹操敌手,荆州难保也,若刘备侥幸胜之,威名著于荆襄,岂肯屈居于主公之下?属下生逢乱世托命荆州,蒙主公父子厚待敢不尽言?主公若卷甲倒戈顺应天命,曹公必当以厚德相待,百姓免遭刀兵之祸,主公也可保全宗族长享福祚,此万全之策也!”
堂上群臣暗暗喝彩,无愧于名士之后,劝降都能劝得这么有理有据!
蒯越带头,群臣跪倒一大片,跟着附和:“臣等附议,还望主公三思。”
刘琮见诸如蔡瑁与蒯越此等托孤重臣都这么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如今方才明白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傀儡,资质平平,难以威服群臣,军政大权皆旁落于蔡蒯之手,可笑自己还以为初登大位,尽可大展身手。
“也罢,我便依诸公之意,你等自决吧!”刘琮语无伦次地丢下这句话,踉踉跄跄地转回后堂去也。
城东郊外
天色阴沉,秋风肃杀,汉水奔流不复,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正午时分落下,刘琮一动不动地任由潮冷的水滴打在身上,静静地肃立在刘表的墓前。
刘表的陵墓早在原本原配夫人陈氏下葬时便已规建,位于东郊万山,其石雕门坊,墓室祭堂,守灵之地皆已齐备,刘表墓规格位比诸侯,乃一所青石砌顶,麒麟围栏的大墓。
刘琮立于墓前,抹着眼泪,听着山间松涛阵阵,细雨缠绵,心头不知为何涌起千般哀伤,他缓缓跪下,稽首泣声道:“父亲,孩儿无力守住祖业,实乃刘氏罪人,死后也无颜面面对列祖列宗,今日方知父亲苦心,如今悔不当初,此诚荆州危亡之秋,眼下惟有琚弟能够护住荆州基业,以防外姓之人觊觎,挽狂澜于既倒。”
“哈哈哈!”刘琮一边流泪,一边嘶嚎道,“穷时节乃现,国难见忠臣,父亲养士十余年,今尸骨未寒,竟无一人为主分忧,悲乎哀哉!悲乎哀哉——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