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曹操亲率二十余万大军从许都出发,挥师南下征讨荆州。
大军刚到宛城,他便接到刘表病逝的消息,而后刘表的托孤重臣军师蔡瑁,与别驾蒯越,治中从事邓曦等暗中联手,逼迫刚继承刘表大位的新主刘琮立刻释放因亲曹而入狱的韩嵩,并软硬兼施地说服刘琮,委任韩嵩为持节特使绕过刘备的新野,偷偷赶往宛城,向曹操呈表以示举州献城而降的诚意。
九月,曹操兵不血刃地长驱直入,汉北之地皆归国家所有,并一举拿下了荆州治所雄城襄阳,虽然嘴上天天喊着荆襄之地不战而定,然而当刘琮真的遣使投降之时,曹操却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
在他看来至少也要兵陈汉水,摆出大军压境的气势,荆州群臣才会摄于曹军兵锋方才投降。
如今襄阳城四门大开,毫不设防地暴露在曹军面前,所有荆州军皆已放下兵器出屯城外,荆州一众官吏,在军师蔡瑁与别驾蒯越等人带领下,皆步行出城门,迎接曹操入城,在他们身后,乃是城中自发来迎接丞相车驾的大户与百姓。
城外,曹军军阵齐整,甲胄鲜亮,阵前,曹操内甲外袍,高居丞相骖舆,身旁荀攸,程昱,夏侯渊,于禁,张郃以及曹丕诸子等人相随,缓缓行向城门。
号角声呜呜作响,刘琮带着幼弟刘修跪伏于城门洞口,颤巍巍地将荆州牧印绶呈上,“罪臣刘琮抗拒朝廷王师,罪该万死,今幡然悔悟倒戈以降,伏请曹丞相恕罪。”
刘琮毕竟主动纳土献降,曹操身为朝廷丞相,自然要有应有的气度与容人之量,曹操大马金刀地步下骖舆,缓缓地步至刘琮跟前,居高临下道:“荆州刘氏昔日多有僭越,割据自守,抵抗王师,目无朝廷,今荆州牧刘琮顺应天命,卸甲归顺,自此既往不咎,诏封刘琮为列侯,青州刺史,即日启程赴任,琮弟刘修赠予孝廉,携刘氏家眷迁居邺城,不得有误。”
刘琮伏地落泪道:“罪臣琮叩谢天恩。”
曹操心中有点志得意满,此刻的襄阳雄城与臣民乖乖地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城头上镌刻的襄阳二字龙飞凤舞,字迹正是出自书法大家梁鹄,自己最爱的字,曹操转身翻上马背,身后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他马鞭一挥,“入城。”
镇南将军府虽没有邺城丞相府宽阔,却也小巧精致古香古色,透着刘表的那种儒雅气质,这里甚至还有大量的书画珍宝、经籍藏书,是乱世中极为难得的文化财富。
不过乱世中的附庸风雅抵不过金戈铁马,不过如今一切都属于自己,曹操端坐于白虎堂主位之上,接着大封荆州降臣,以安抚人心。
而军师蔡瑁显然有点魂不守舍,完全没有即将得到富贵荣华的喜悦,皆因他心中有着一个天大的疑问,他在一众降臣之中发现了牧府从事王粲王仲宣,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本是刘琚的心腹,未曾趁着局势混乱之际南下江夏,反而随着群臣降曹。
事出反常必有妖,蔡瑁隐隐感觉到刘琚所图甚大,而在蔡瑁的立场来看,刘琚是他的女婿,他又岂能当面揭穿这一切?为此他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振威将军程昱位于曹操身侧,正在宣读天子谕旨:“加封荆州别驾蒯越为光禄勋,列侯。”
“臣叩谢天恩。”
“加封章陵太守蔡瑁为水军司马,汉阳亭侯。”
曹操虎目微张,只见蔡瑁位列席间一动不动,未曾出班谢恩,很是大不敬,洪声道:“德珪,为何还不叩谢天恩?”
蔡瑁晃过神来,吓得跪伏于地,灵机一动泣声道:“微臣无状,还请丞相恕罪,微臣虽为荆州百姓举义归降朝廷,然君臣一场,微臣受景升托孤之任,今有负所托,恳请丞相念在献土之功宽待一二,以全昔日君臣之情。”
曹操笑道:“德珪何须如此?刘景升也是一代名士,本相岂能谋害其子?德珪忠义之心,本相岂能不成人之美?眼下不过使其离开荆州,别无他意,来日家眷迁居邺城,府里一应财货之物任由带走,你大可放心。”
“多谢丞相!”
一场封赏下来,主臣尽欢,而曹操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异度,襄阳群臣皆来投诚,为何荆州名将文聘,王威二位将军未曾来见驾?”
蒯越脸色一凛,回道:“禀丞相,文聘与王威不服牧府将令,实乃乱臣贼子,然而二人手握重兵,在军中素有威望,我等唯恐威逼太甚,引起兵变,二人麾下足有三万大军,若鼓噪大军攻取襄阳,襄阳危矣,为大局计,臣等只好善加安抚,据最新探报,二人率军南下,去向不明。”
曹操脸色不善,三万大军可是一大后患,正在暗恼此事,忽地有曹军斥候前来回报重要军情,刘备蛊惑数万百姓欲往江陵而去。
挥退荆州降臣,留下一干心腹重臣,曹操绕过乌漆案几,一副宽大的荆州全境舆图挂在屏风之上,他虎目炯炯有神,缓缓扫过舆图的每一个城池,蓦然拔出倚天剑,一指襄阳至江陵的路段,问道:“今刘备已至何处?”
“据卑职三个时辰之前的探报来看,刘备等鼠辈已遁至编县,距离当阳县尚有四五十里。”斥候自信地笃定道,
曹操犀利的眼神一掠而过,剑锋直指当阳县,他不屑地笑道:“刘备匹夫在短短十余里一路逃遁,裹挟百姓南下只能日行数十里,好个仁德天下的刘皇叔!看这次你能否逃过一劫?本相麾下的精锐虎豹骑朝发夕至,不满两日必能截杀刘备。”
曹操眼神示意,斥候会意安然退下,他忽地一撩袍裾,反身跪坐于乌漆案之后,群臣束手,屏息凝神,准备听从曹操发号施令。
曹操右手一举,抓起一支令箭厉声喝道:“曹纯何在?”
“末将在。”曹纯声如洪钟,出班抱拳道,
“今命你亲率五千虎豹骑南下截杀刘备,枭其首,违令者杀无赦。”
“诺!”
刘备的逃亡之旅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一路上跋山涉水尚在其次,随行的百姓严重拖累了行进速度,而这支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自襄阳出发就有五六万百姓相随,所过中卢、宜城、编县、临沮等县无不震撼,这一路上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平时在刘表的统治下,官员口中的曹操那是地地道道的汉贼,屠城的杀人魔王,听闻徐州是被屠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泗水为之堵塞。
而今刘荆州新丧,人心惶惶之际,曹军大举南下,沿途百姓都认定曹操要来屠城,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只短短十几天工夫,队伍已超过十万人,辎重一千余车,根本快不起来,加之道路颠簸难行,每天只能日行十余里。
一片白茫茫山峦原野之间,横亘着一道残破的小桥,成为两块地界的必经之路,便是长坂坡的当阳桥,此刻长坂坡以北村落凋零,百姓早就举家逃亡江夏,塌了半边的泥墙之上一片狼藉,也不见半个人踪,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野狗的吠叫之外,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而在当阳道之上有一处小山丘,山丘不高,还有些稀稀疏疏的树林作为掩护,此处距离长坂坡不足二十余里。
而刘琚亲自率领的七千大军便驻扎在此,准备利用有利地形对曹军进行伏击,重挫其先锋锐气。
七千大军分散两边,隐藏在陡坡的树林之后,凹地之中堆积了无数的滚木礌石,而据夜枭来报,曹操派遣曹纯亲率五千虎豹骑前来追击刘备。
刘琚此次的目地不只是阻击曹军,更重要的是解救刘备,即便刘备将来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然而从大局来看,仍旧需要刘备这股势力在未来的抗曹大局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而对付曹军的虎豹骑,只能是有心算无心,利用曹纯立功心切的心理,打他个措手不及,到时滚木礌石落下,拦截前后出路,让骑兵无回旋的空间,再辅以新制量产的神臂弩,当让虎豹骑有去无回。
而不远处的山洞之中,秋风肃杀,略有凉意,洞中燃着火堆劈啪作响,刘琚身披大氅,与赵云席地而坐,围坐于火堆边。
“子龙勿忧,待我等在此伏击曹军,便可解救皇叔于危难之中。”
“多谢子扬慷慨相助,末将代主公谢过。”赵云感激道,
刘琚不以为意,大义凛然道:“子龙多礼了,曹贼挟天子以令诸侯,暴虐荼毒百姓,人人得而诛之,我与皇叔皆乃汉室帝胄,岂能对他见死不救?”
“子扬欲伸大义于天下,末将佩服。”赵云感叹道,
正在闲谈间,径直走进一名少年,长得眉清目秀,面容清瘦,正是多年不见的邓范,经过多年的苦读兵书史籍,口吃的毛病得到纠正,此番曹军南下,刘琚顺便接他们母子一同南下夏口,然而邓范却开始对刘琚死缠烂打,让他颇为头疼。
“主公,我欲从军报国,还望应允。”
“范儿,你年纪尚小,忍受不了军中之苦。”刘琚苦笑着摇摇头道,
“主公,范儿如今已十之有二,再过一两年便可成家立业,母亲已经应允我从军之事,只须主公首肯,而范儿立志成为统帅之才,来日等我长大,为主公统领千军万马,征战四方建功立业。”邓范少年老成,脸色肃穆,俨然以成人的口吻自居,
连一旁的赵云也不禁莞尔,劝道:“子扬,我观此子悟性不错,持重知礼,志向远大,是个可造之材,来日必是一代良将,你便应许吧!”
刘琚闻言叹息不已,险些忘了古代人十三四岁便可娶妻生子,而且这几年由于刘琚的接济,邓范早就一改当年的羸弱,几年下来身体长得比较壮实,身材高大,不可同日而语。
“呵呵!既然有赵将军求情,本将依你便是。”刘琚脸色一板,答道,
邓范大喜过望,向赵云和刘琚抱拳道:“多谢主公与赵将军成全。”
“嗯!军营重地不比其他,尊卑有别,戎马辛劳,我江夏军中一向军纪森严,赏罚分明,本将有意将你调至军师中郎将庞士元麾下作一亲兵,与他人无异,本将无意特地照拂于你,往后你只能凭军功晋升,你可明白?”刘琚肃然地训示道,
“范谨记主公训示!”邓范伏地稽首道,
“你且请起吧!”刘琚满脸欣慰,示意他起来,
邓范似乎有点心事难以宣之于口,支支吾吾道:“主公,范还有一事相求,范此名同族之中重名者甚多,母亲应允若我从军过后便可易名,范思前想后一番,意欲改名为邓艾,望主公首肯。”
刘琚忽地脑子一懵,震惊得里焦外嫩,想不到昔日萍水相逢的牧童竟然就是日后奇袭阴平小道灭蜀的一代名将邓艾,此岂非天意?
“主公,你——”邓艾见他愣神,轻声地呼唤一声道,
刘琚缓过神来,拾起柴火往火堆中添,沉吟道:“邓艾,倒是个好名字!史记有云:至于今诸夏艾安。你既有此志,切记勿忘初心,只是不知你族中长辈可有赐予表字?”
“不瞒主公,我邓氏一支至父亲一脉,已然家道中落,昔日族人对我母子唯恐避之不及,自父亲逝去,我更是与母亲相依为命,放牧织履为生,若无主公相助,何有今日?”
刘琚听着邓艾娓娓道来,难免触及伤心事,问道:“你也是可怜的苦命孩子!”
邓艾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道:“范儿才疏学浅,久闻主公文采不凡,还望不吝赐予表字,以作及冠之用。”
刘琚长身而起,绕着火堆思索一番,笑道:“嗯,便唤字士载吧!士别数载,使人刮目相看,望你往后承载国士之重托,为汉室中流砥柱,成长为一代名将,勿负我望。”
邓艾听罢,激动地涨红了脸,跪地稽首道:“多谢主公,艾往后为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