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

艾郭学着胡塞尔的样子，踮高了脚，把眼睛抛过人群，这才看到里面竖立着一块大木板。准确地说，应该是很多块木板连成的一堵平整的木墙。墙上贴着大大小小，上面写满了文字的纸。墙前挤满了人，一个个都跟圈里盯着食槽的鸭子般把脖子伸得长长的。

艾郭在胡塞尔的眼神鼓励下，也挤了进去，好不容易扛开一个将近两米的老黑，这才看清楚了纸上写着的内容：

“约翰松，男性，身高五尺六寸，浅金色头发，左臂有米老鼠纹身。此人于本月六号于城中“德州牛仔”贩马铺盗走黑色母马一匹，该马两岁，鼻梁有白斑，四蹄马铁上有“德州牛仔”的字样。现悬赏三个金盖捉拿，生死不论，直接可前往新波士顿商会治安悬红办公室认领。”

在赏金的地方是打着补丁的，看来是之前的悬红太低，所以后来又加了码。而且在这张纸的下面，还跟贴了一张附件，上面写着“如果能顺道把马匹带回，可享受‘德州牛仔’六折优惠”。

艾郭再看看旁边其他的几张张贴在木墙上的纸，都是类似的悬红告示。有要案大事的，譬如捉拿杀人犯，或者绑架犯、巨盗等等的，也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譬如检举十个没看好自家牲畜随街大小便的。这倒让艾郭顿时明白了之前看到的那人为啥会把骆驼粪藏在自家衣兜里了，不是公德使然，而是害怕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花红。

这些事情有大有小，悬红也根据难度有多有少。艾郭挤不过去旁边，远远地左右看了下，虽然其中有不少已经发黄了都没人揭下的陈年旧案，但大多数墙上的悬红告示都显得很新。这样看来，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效率还是挺高的。当然，即便不堪这些，就从这布告墙前人山人海打算一碰运气拿花红的人群，就可以得知这热情有多么高涨了。

艾郭拼着脱层皮的劲挤出了人群，看到在外头等他的胡塞尔一脸的得意，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还真没想到，竟然能用这种......荒唐的方法来维持秩序。”

胡塞尔做了个向前走的手势，领着艾郭离开这块是非地，边走边说着：

“年轻人，我们犹太老家有句话，叫做‘看着自己的脑门大小织帽子’。荒不荒唐不重要，有没有效才是关键。”

说着，他指了指看似闹哄哄地周围，

“这个新波士顿城，将近二十万人常住或者寄居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土地上，虽然远远比不上旧文明时代的波士顿，但也比离这更近的普罗维登斯要多了。这么多的人，有做生意的，有卖力气的，有投机博彩的，也有做无本买卖的，好人，坏人，圣母，渣滓混成一锅，如果按照旧文明的那种政府管理模式，要用多少人，要花多少钱？再说了，现在的问题还不是有没有人，花不花钱的问题，而是根本没办法这么做。”

胡塞尔顿了顿，斜眼喵了下艾郭正在专心致志地听讲，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接了下去，

“每个大居住点总有自己的定位，才能走到今天。譬如离这里南边的新建约克，人家就是整个东海岸最大的奴隶城，你要买角斗士也好，买代孕女奴也罢，只要是两条腿的，就不怕在那找不到合适的货。他们专注于卖人，而我们则擅长于卖货。

新波士顿这里是如今整个东部海岸线上最大的自由商品交易集散地，可以这么说，只要你要买的不是活人，这里都能找到满足你需要的。但这种自由和开放，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也就是要卸下自己的盔甲，这也就是为什么新波士顿没有城墙的缘故。你能理解吗？”

艾郭点点头，这不就他那个时代的那个所谓“东方明珠”的某港的翻版么？

胡塞尔闪身让过一个头顶托着水果沿街叫卖的棕黑肤色女人，顺便嘟囔了句什么这种流动贩子全都应该逮起来之类的牢骚，便又把话题接回了原轨：

“正因为要维持这里自由市的地位，即便是统治着这里的新波士顿商会也不能把自己的手脚伸到每个角落去。当然，这不是懦弱，而是对自由的尊重，你懂的。也正由于这份自由，才正就了如今这辉煌的新波士顿城。”

面对胡塞尔自豪的夸赞，艾郭立马奉上非常合适的点头，但心里却想着新波士顿商会或许本身的武力就有限，否则之前也不会让每个商队路经的居住点都自己承担安保和护送的责任了。或许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清楚认识，与其力所不逮地做些吃力不讨好还惹人厌的粗活，还不如依靠经济这只无形之手来维持城中最基本的底线。

“那要是有人不照赏金规矩来呢？”

艾郭甩了下刚踩进个水洼带起的泥巴，看来赏金这玩意来维持市道不乱还算凑效，但要来维持个市容市貌看来是不咋得行。

“不守规矩？”

胡塞尔听到问题愣了一下，接着哈哈一顿大笑，拍着艾郭的肩头说道，

“只要他还想在这新波士顿混日子，他就得守这儿的规矩。你不去问问，这些人生产的庄稼、蘑菇、牲畜，还有捡破烂收来的衣服、机器、工具，除了我们，还有别个会大量收购？这些人需要的日用品、燃料、粮食等等，除了这里，他们还有别的地方能全都买到？

只要他还想要对接文明社会，他就离不开新波士顿。只要他离不开新波士顿，他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呵，感情咱们冬岭以前还都是未接入文明社会的野蛮人咯？”

艾郭不以为然地吐槽了一句。

但事实上他也能够明白这其中的逻辑，无非是利用了如今各个居住点落后的生产力和较为单一的出产，而彼此之间的距离和不友好的关系又成为了一一交易的绊脚石，因此集中到新波士顿来交易就成为了每个“想进步”的居住点不二的选择了。

其实即便是冬岭本身，不也是这样吗？在烟草没出产之前，冬岭人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模式，一家吃饱，全家不饿，那时只要偶尔零碎的一些游商隔三差五过来一趟改善下生活就足够了。但随着烟草的大卖，还有艾郭带来电力的推动，再加上如今获得自由身的大量奴隶，无论从出产，还是生产模式，还是劳动力各方面都在推动着冬岭往更高文明的台阶迈进，这才有了引进商队，接着又有了如今主动过来新波士顿。

一想到这个，艾郭忽然又记起了电动车生意的事，这下熟络过后也就不再顾忌，直接问起胡塞尔来。

胡塞尔眉头皱了皱，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看天色还早，便拉着艾郭往旁边一个挂着酒吧招牌的门里走去：

“来，陪老哥喝一杯，边喝边聊。”

等两人坐下，胡塞尔点了杯葡萄酒。当艾郭看着那个对着自己抛媚眼的女招待往高脚杯中的酒里放下一枚腌制的橄榄时，忍不住想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那个时空九十年代风靡国内餐桌的土鳖喝法竟然在这里又复古流行了起来。

可等胡塞尔抿了一大口葡萄酒后说出的话，却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伙计，你们的电动车生意估计要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