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袭来的冷风还在城中绞动,卷起黄沙万千。元氏县城的西门前一片寂静,只有无数双眼睛在跟随着那个鸳鸯战袍的身形移动。
迎风独立的血衣美人,就这样茕茕孑立在萧瑟的北风里,一举一动仿若闪电划过漆黑天际,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看那劲烈的朔风猎猎激荡起她那身血染的鸳鸯战袍,如瀑般的黑长直发,随风披乱狂舞,飞扬的发梢在夕阳的余晖中炫目摇曳……
即使是在大明——这个唯一有女性以武将身份载入史册的朝代,普通百姓也极少见到女性战士的存在,而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她的惊险搏杀而得以活命,他们那极度震撼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敬畏,其中可能还有那么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兴奋使然。
空地上,那个刚才仿若猛将附体的少女战士挥甩着手中的兵刃后,颓然地弯腰低头微微喘息,似乎刚刚的那一刀耗尽了她的全部气力,她的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直起身的她不由往后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几乎跌倒的她赶忙踩上了旁边的建奴倒毙的马尸上才缓住摇摆的身形……然后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背后的千人凝望,于是诧异地转头,惊讶地看到了城门前这些拥堵不散、挤做一团的难民们,同样也在呆呆地注视着自己。
那女兵怔怔看着这一群鸦雀无声的百姓,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异常诧异的问道:“你们……都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离城逃命去!!!”
“呜呼呼——”被围在圈子里的大肚子会长见自己老命保住了,很是高兴的两手推开了身前护卫的豪奴,扬着小短手雀跃地站在人群里,朝站得较高的金潇招呼道:“……喂,你来得正好,快让这些家伙来给我帮忙推车,老爷我会大大的重谢你的。”
金潇顺着他的声音向前望去,继而看到了大肚会长的身后——那辆拤在城门洞里出不来也进不去的四轮大马车。
作为守备卫所的小旗,金潇知道元氏县城的西门很小,因不邻主路,根本就不能过这种重型马车。可现在,这贪生怕死的奸商为了一己私利,竟将城内百姓现在唯一的逃生出口死死堵上。如此丧心病狂之举,这么多百姓竟然到死了都不敢反抗斗争,只是麻木地在这里等死。。。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金潇猛地倒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才勉强压住心中腾起的怒火,然后将手中的雁翎刀向后一甩,“……现在,我的同伴还在前线不断牺牲,就是因为城里的百姓尚未全部出城避难,所以只能继续和凶残的建奴血拼战斗,然后悲惨的死去……”
商会会长粗鲁地打断了金潇的话语,跳脚地驳斥道:“……那是你们应该做的,为保护百姓的生命和财产献上生命不就是你们的职责嘛?你们这些吃白饭的丘八,别以为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就嚣张得抖起威风啦!!!”
金潇忍住头痛似的左手按住眉心,站在高处的她盛气凛然地俯视着那张丑陋的肥脸,带着一副觉得他无药可救的表情摇了摇头。
商会会长虽然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奇怪,但蹙着眉头的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冲得好像有点靠得太靠前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他马上就随着保镖们推臂挤人,再度回返到自己家仆中间,所以才没继续说下去。
“呵呵——”看着商会会长一步步又回退躲藏到人群之中,金潇一脸鄙夷的从马尸上纵身跳下,然后反持着刀剑锋刃向内,一步步向商会会长缓缓走去……
原本拥挤不堪的人群在金潇的无形威压下不自主地闪开了一条通道。
随着战靴落下,她身前的人墙旋即依次瓦解碎裂,避让闪躲的难民们纷纷倒步后退,向两旁闪开,从而让开了中间的道路。
人群在这条窄路的两旁形成了不同身体和各式衣裳组成的墙壁。这些难民怀着新鲜的颤栗感觉和紧张的心跳声,在极度惊异的气氛中,无声的注视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
金潇沉着凝炼的威压震慑着全场,虽然那些逃命的难民离她很近,但没有一人敢大胆地认真看她一眼、触碰她一下……在她的身后渐次反应过来的难民像潮水一般重又跟了过来,快速合拢在她的身后,瞬息间将刚刚出现的空白通道复又填满……
晋商会长看着她就这样提着血刀无形间分开了人墙,然后杀气腾腾地径直一路向自己走来,自己直觉心跳得厉害,不由一步步再次倒退后撤,将自己的身躯藏到了膀大腰圆的保镖壮奴背后。
金潇脸色铁青,一步步踱向会长,一路喃喃自语,“既然,你认为一个人为他人去死是理所应当的,那你也一定理解:有时候牺牲一个人的命就能拯救众生的性命罢。”
感觉这女兵长离自己太过靠近了,会长赶忙又拉过身边两个持刀豪仆挡在自己与她之间,感觉稍安的他立刻叫嚣道:“噢——你放胆过来呀……你竟可试试看!我和你们卫所的千户大人可是老相识,一句玩笑话就能决定你这丘八小兵的生死!!!”
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的豪仆们在金潇离自己已不足一丈的距离时,终是鼓起勇气举刀奔向那女兵长。
然而,一脸冷漠的金潇就像拂去两只苍蝇般抬了一下双臂,两个持刀挈棍的高大豪仆就被金潇轻巧地连消带打后跌扑在地、一人一个狗啃泥。
家仆打手们都被一个女人威压得不住退后,被迫将圆滚滚的会长直接卖给了这个妖孽女兵。
“某有何不敢……尸体又如何能说话中伤?”一身浴血战袍的金潇说完,只见纤腰扭转,扬眉剑出鞘,一道寒光自金潇手中电闪而出,自天而降对着会长当头劈下……
“呷嗯~”牙齿打颤、浑身筛糠的会长仰望着那道闪着光寒的剑刃,一双肥大的嘴唇里只能绝望地发出的单音节呓语。
“镪”——锃亮的长剑已经搁在会长的脖颈,冰冷的剑刃贴抵在他的鼓动的喉节上,仿佛下一秒就可以饱饮鲜血。
横眉冷对的金潇,就这样霸气侧漏、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个地位高贵的会长,好像在她眼里会长已是个过气的垃圾。
在场所有面对着她的商会会长及一众恶仆们此刻都能够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威严气势像极了一只压抑咆哮怒吼的母狮。那电闪而出的剑锋呼啸破空,带着对命运的蔑视以及对世界的感怀,划破了命运执掌者的手掌......
她真的敢杀我!她真的敢杀我!——这是会长从那死神的眼神中唯一确定的东西。
“啊——等等——我放行……放行!”会长惊恐无状地前伸胳膊晃着双手求饶。
“会……会长……这……”旁边的大柜想提醒他再考虑一下,车里拉的可都是满洲太君点名要抓紧搜刮送到满洲兵工厂研究的军国利器啊。
“把货架撤了。快——”会长大叫。是老子现在头掉重要还是看不见的太君重要?!
大柜默然地听令,吩咐手下砸掉了车轴,降低了车厢的高度,然后往回拉拽箱子出城门洞,将箱子让到城门的一旁,腾空了城门洞。
百姓的生命之门终于打通了——
“我们得救了!”
“我们得活了!”堵在这里良久的难民们高举着手臂欢呼着、雀跃着、庆贺着……然后争先恐后地你推我挤从西小门鱼贯而出。
而收回刀剑的金潇退站到了一旁,看着这些原本麻木绝望的难民脸上浮现出希望的神采,倍感欣慰。
人群中不断有人向他们的救世主作揖、鞠躬、跪拜……人数之众多让金潇闪身躲开都做不到。人们通过各种他们觉得最尊重的方式以此来表达他们内心对她无与伦比的感谢。
“大恩不言谢,不知恩公大名,我——河内闫建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以供驱使。”
“……”
“闺女,你真是个大善人啊,不知可说了婆家?若是没有,你看身旁我儿如何?”
“娘??!”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忸怩地摇着大娘的手,然后偷偷地望向她。
“……”金潇回以大明军礼。
“大姐姐,谢谢你!”
“多亏了您我们才得救,真是万分感谢您啦。”
金潇回以大明军礼。
小女孩的眼睛里闪着星星。
……
待众多的平民致谢后,一众宗教人士才依次上前,送来神的祝福。
“愿主与你同在!东方的圣女贞德。”一个意大利的传教士一边在胸口划着十字,一边向她鞠躬致谢。
金潇回以大明军礼。贞德是谁?
“愿主赐安宁于你。如果真主允许的话。阿敏!”一个回民的大家庭向她布佑宣告。
金潇回以大明军礼。阿敏是谁?
“阿弥陀佛!祝座右福慧无量,法喜延长!”几个僧侣正十指伸直,举至胸前,身子略下躬,头微微下低,对她行“合十”礼道。
金潇回以大明军礼。
直到众人都散去的最后,一名和金潇几乎同样年岁的坤道(即女道)才上前与她相见,那坤道一手持着宝剑,伸出另一手,食指内屈为礼(为一气化三清之意)举胸前,立而不俯,道:“度人无量天尊。福生无量,慈悲慈悲!”说完,转身即刻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