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半遮半掩,深红的月光迷迷蒙蒙,如雾如纱。
书桌前,一个女人背对他坐着,红裙鲜艳如血,头发苍白似雪。
琐碎的呓语在耳边回荡,像小儿咿咿呀呀的哭声,似远似近,不可捉摸。
罗南躺在床上,意识渐渐清晰。
他有些奇怪,他是下午四点钟入睡的,本打算小憩一会儿,而现在,似乎已经到了深夜。
这是他的卧室,没错。
但,那个女人是谁?
深红的月光下,卧室光线并不算暗。
但纵使罗南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女人的面容,那里的光影流动着,好似罩上了一层面纱。他只能依稀分辨出,那个红裙女人很年轻,皮肤很白,像她的头发一样,白得晃眼。
可家里怎么会有红裙女人?
妹妹从不来自己房间,也不会穿大红颜色的裙子,更没有一头白发。
罗南想坐起身,却吃惊地发现,全身如同灌了铅水般,丝毫动弹不得。
哒哒、哒哒!
就在这时,沉闷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那声音沉闷而压抑,仿佛梗塞在心头,让人难受无比。
罗南感觉,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呼吸不畅,冷汗从背心涔涔落下。
近了!
更近了!
嘎吱——
一声脆响传来。
门开了,似乎有人走进来。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罗南看到,背对着他的红衣女人站了起来。
她的袖口宽大而蓬松,动作僵硬精准,就像机器操控的木偶人。
罗南能想象到,有诡异冰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就好像在看待宰的牛羊,这让他不自觉战栗起来,如同抖糠的筛子。
哒、哒、哒!
脚步声向着床头靠近。
罗南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无济于事,巨大的恐惧抓住了心脏,他全身抽筋般地疼痛。
嗖!
一双冰寒的双手,忽然隔着被子抓住了他的双脚。
呼、呼、呼!
罗南一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他摸向自己的脚踝,那里光滑细嫩,没有丝毫异样。
“第三次了,这次,又向后发展了一点!”
罗南喃喃自语着,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指针正好指向四点半,他打开笔记本,记录下数据。
从三天前开始,只要他一入睡,就会重复这个梦境。
第一次,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罗南就被惊醒;第二次,他听到那个脚步声进门;而这一次,那脚步声的主人,赫然来到床前,抓住了他的双脚!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如果被脚步声的主人抓到,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唰!
罗南拉开窗帘。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照落进来,带来一阵温暖。
楼下园圃里,金色的太阳花肆意盛放,远处有几个小孩儿,绕着喷泉跑来跑去。
沐浴着微醺的阳光,罗南伸了个懒腰。
如果不是这个噩梦,谁能想象到,这个波澜不惊、平静如冬日湖面的世界下,竟隐藏着如斯诡异、神秘呢?
……
下楼梯时,对门王老头正好上来。
“罗南,去菜市场啊?”
王老头将檀木象棋抱在胸前,置于显眼位置,笑呵呵地问道。
他眉宇间略显矜持,好似做了什么大事、唯恐别人不知道,但又不好主动炫耀的模样。
罗南点点头,故意接茬道:
“你老儿今个赢棋了?”
“那可不?”
王老头一下子变得眉飞色舞,大嗓门震得楼层嗡嗡作响:“理发店的李黑子哪是我对手,我今儿下午撸了他一个光头,他一盘都没赢!”
余光瞥到罗南脸上崇拜的表情,老王头颇有风范的摆摆手,一副这不算什么的模样。
忽然,他盯着罗南看了几秒,正色道:“罗南,你脸色咋这么难看哩?”
“是吗?”
罗南搓了把脸,察觉到脸上新近冒出的痘痘,揉了揉黑眼圈:“最近老做噩梦,没怎么休息好。”
“我给你说啊,年轻人就要多锻炼,还有,睡觉前要喝杯蜂蜜水……”
王老头絮絮叨叨地说着。
罗南保持微笑,侧耳倾听。
直到王老头传授完经验、心满意足地背手上楼,他这才提起菜篮子,踏着夕阳走下楼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举手之劳,就能让别人心情舒畅,何乐不为呢?
……
哐哐当当。
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添水、加米,择菜、烹饪,罗南认真完成每一个过程。
区别于那些君子远庖厨的男人,罗南并不觉得做饭是一种负累,相反,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只要准确完成每一个步骤,就会得到不错的结果。
毕竟,饭菜的味道不会说谎。
而在许多的其他时候,付出,并不一定能得到对等的回报。
老式收音机呜呜啦啦叫着,声音很大,和着饭菜的诱人香气,远远飘散出去。
“罗南,你家又在炖排骨哩?”
楼上阳台,陈老爷子鼻翼动了动,一张大报纸从他脸上滑落下去,摇椅连同他的大嗓门、一同晃荡起来。
“是咧!一会儿您下来吃点?”
罗南斟了勺盐,抖着手撒入汩汩冒泡的浓汤。
“不咧!不咧!”
陈老爷子摆摆手,就好像罗南能看到似的,他吃力地挪了挪瘸着的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
他年轻时当过兵,参与过那场极为残酷的战争,不过,现在很少有人记得了。
陈老爷子失去了一条腿,行动不便,罗南认为他需要一个收音机,但陈老爷子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但这并不妨碍,每天傍晚的时候,罗南将这台收音机的声音调大。
一首流行歌曲很快过去,到了播放时事新闻的时间,楼上,罗老爷子身子下意识正了正。
“据悉,米国反叛军节节败退,米联邦已收复反叛军占领的三座城市。米联邦政府军观察员哈克斯在采访中称:反叛军不堪一击,政府军势如破竹,很快将彻底剿灭一切恐怖势力,维护世界和平是米联邦义不容辞的责任……”
罗南撇撇嘴,他知道这个事情。
事实上,也几乎没人不知道——近一月来,这个新闻,是屠版刷屏一般的存在。
事情起因很简单。
米国经济危机爆发,贫富差距到了一个极为悬殊的地步,资本家肆意收割财富,普通民众大量失业。再加上人种歧视、种族冲突,各种矛盾集中爆发,由此引爆了二十世纪以来最大的一次武装起义。
一开始,米联邦口中的反叛军,确实打了米联邦一个措手不及。在一月之内,他们势如破竹,一连攻占了十三座城市。但米联邦一度自诩世界警察,底蕴实力着实不俗。等他们反应过来,集中大规模军队围剿,反叛军立刻就被遏制下来。
依照这个趋势,反叛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罗南摇摇头,不再想大洋那边发生的事情,他看了下时间,将电饭煲调成保温状态。
叮铃铃!
罗南接通电话,是妹妹叶璇。
“班级活动,今晚不回去吃饭。”
“好……那你早点回来,有事电话联系。”
罗南苦笑着看向屏幕,上面显示已经挂断。
他和叶璇的关系很奇怪,他比叶璇大一岁,但叶璇从未叫过他哥哥。
他是被叶璇父母收养的,但收养罗南不到一月,养父养母就因为车祸去世。
或许是他带来的厄运,谁知道呢?
那一月里,叶璇对罗南冷冷淡淡;那一月后,叶璇除非必要,几乎不和罗南说话。
但奇怪的是,父母去世后,叶璇拒绝了所有好心亲戚的收养,选择留了下来。
月升乌啼,斗转星移。
台灯下,罗南捧着本书,脑袋不时向下一点。
整点钟声响了三遍后,大门口响起悉悉索索的开门声。
罗南长舒口气,关掉台灯,小小的房间一下子昏暗下来。
又是一阵琐碎的声音,十分钟后,随着一道关门的咔嚓声,房间再一次安静下来。
罗南打开台灯,轻手轻脚开门,去厨房关掉电饭煲,又返回自己房间。
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眼皮子在打架,他强忍着困意、定好闹钟。
罗南知道,自己不能奢侈地享受睡眠,在梦中,那里还有一个战场。
哒!
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夜,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