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资深老驴,在所谓户外圈子里但凡有些资历的人,即使不认识他,至少也听说过他的名头。
现在的他已经淡出这个圈子很久了,每天窝在自己开的客栈里,白天迎来送往吹牛喝酒,晚上听歌钓鱼数数星星。
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个顶着一张红扑扑苹果脸的大妹子叫云,略疲惫的神色,眉宇间透着沧桑。
久别重逢的话题数之不尽。
酥油茶喝掉一暖瓶又一暖瓶。
从她嘴里时不时漂出的一个又一个名字撩拨着他那久未激荡的神经。
……
雨。
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雨的葬礼举行那天,他没能参加。他们共同的朋友,云,代他去给雨献了束花。
雨生命的最后坐标定位在大堡礁核心区。爱水如命的雨,和几个朋友深潜到此,出了意外。
雨一生放纵不羁爱游水——人家小时候喜欢玩泥巴玩弹珠玩木头手枪,雨小时候最爱做一件事,一猛子扎河里练憋气。等长大了一发不可收拾,凡是跟水沾边的户外运动没有他不折腾的。
尤其擅长冲浪,世界各地的冲浪圣地都留下过雨的矫健身姿。
再就是热衷自由潜……
雨曾经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半开玩笑似的对他和云说,自己和水孽缘深重,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死在水里。
一语成谶。
……
冰。
曾经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冰的遗体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共同的朋友,云,代他在冰最后一个宿营地的帐篷外面用拳头大的石块筑了一座小小的石塔。
冰生平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往来穿梭于世界各大致命雪峰的攀登队伍之中。人家是目标攻顶,冰是回收垃圾。用冰的话说,这是一个平衡的世界。每年各国登山队沿途留下了数不尽的东西——耗尽的氧气瓶,空酒瓶,炊具,失手跌落的装备,甚至,尸体……只有人丢而没人收,那垃圾就会越积越多,最后量变必然导致质变,大地母亲自会用她特有的方式报复的。
幸运的是,截至冰殒命前,能理解冰的人愈来愈多。
……
“虽然有点见外,但还是要说声谢谢你。我现在只剩下你这么一个朋友了……”
他郑重其事地看着云,一字一顿地道着谢。
“别这么说。”云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幽幽说道:“你最好的朋友都躺在世界各个角落为你赚大钱着呢,”旋即长发一甩,身影消失在房门阴影之内,只留下余音飘荡在空气中,“我们只是商业伙伴。”
听到云临出门撂下的话,他有一瞬略略失神,然后转身来到书柜前,目光定定地望向右排最下边那一格。一张老照片被两枚图钉固定在隔板侧面,三男一女并排站在雪山脚下对着镜头傻笑着。照片后面,一摞厚厚的保险合同正安安静静躺在那儿。那里面有一半的承保人分别是冰、雨、云,而受益人填写的都是他的名字。剩余的一半,承保人都是他,而受益人则是冰、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