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吕仕道等人所在之地,是一个“人”字形的三岔路口:一条路是通向江陵官道的泥土路,一条是通向猛虎坡山寨的小路,而另一条,表示吕仕道他们来时的道路。
三条道路都不算宽阔,勉强可供两人并排行走。
这里的山地不算高,道路和坡脚时常有人修整,马匹和独轮车可以通行。
当然了,这条小路最妙的地方,还是坑坑洼洼的石头、低矮的灌木丛,以及不算太高但非常耗费马力的山坡——蒙古铁骑在这种山地里也是施展不开的。
所以李四石等人,选在这个地方打劫,总能遇上一些小股的商队或者辎重,再加上日常种植和采集一些杂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勉强能维持。
但今时不同往昔,蒙古人已经除去了心头大患襄阳城,蒙古斥候若是来了,肯定会派人前往每一条小路上进行搜索。
尤其是在一小队斥候失踪的情况下……
南朝百姓,大多斥蒙古人为鞑虏,视之为野蛮、未开化的种族。
殊不知,这群南朝人口中的“鞑虏”,恰恰是当世最善于打仗、军纪最为严明酷烈的一支军队。
这个道理,襄阳围城中的军民都深深知道。
——蒙古斥候十人一伍,吕仕道先前所杀的只有九人,说明这队斥候中,还有一人负责与元军大部之间往返联络、传递讯息。
等那名元军发现同袍的尸首,必然会以响箭或信鸽之类的方式联络大队元军前来报复……
郭香在吕仕道身边安安静静的坐下,然后掏出一块干粮小口小口的吃着。
吕仕道斜眼看了看郭香,心里有些异样。
刚才是吕仕道第一次看见郭香出手,这个外表文静秀丽的少女,出手却非常的快、准、狠。
这种短剑配合快捷身法的武技,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没什么用,但是在一对一乃至一对二三的迅猛格杀中,是非常有效的。
吕仕道打量着布裙下面窈窕的体型,很好奇这要纤细的腰身下面,为什么能施展出如此灵敏快捷的身法。
郭香在吕仕道的注视下,双颊微微泛红,她回头瞪了吕仕道一眼,目光中的害羞远多于愤怒。
若是换了以前的吕仕道,只怕会唠叨几句“失礼了”,但如今温侯已经占据了这具身体,哪里会有什么非礼勿视的念头?
毕竟,在大汉的统治下,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没有名字。
是的,没有名字。
不论是皇后皇妃,不论是富贵家的千金,还是贫贱的村女,都没有名字。
那时的女子,只是男人的一个附属品,全然不像眼前这个少女,那么聪慧,那么善战……
郭香被吕仕道看得全身不自在,她站起来绕到一匹蒙古马的后面,躲开吕仕道那肆无忌惮的目光。
山野间一片安静,偶尔有马匹轻轻的嘶鸣声。
更远一些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山寨里的人们在忙碌着,收拾各种东西。
只是隔得远了,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吕仕道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哀。
不论是大宋这个年代,还是汉末的时候,这些百姓,这些最卑微的百姓,只求一条生路、一口饱饭,但却始终无法实现。
那些年,自己手持大戟、金戈铁马,黄巾贼望风而逃,四方百姓跪迎自己的大军。
可是后来呢?
温侯与各路军阀混战,有了徐州之地,但手下的兵越来越少,土地越来越小。
昔日自己刚入主徐州的时候,百姓还算爱戴他,但到了后来,百姓们也不再那么崇拜他。
温侯不知道为什么,而陈公台知道为什么,却改变不了什么。
直到他融合了吕仕道的记忆,才明白了什么是民心。
但,一回首已是千年,白门楼的那一刻,早已无法挽回了。
……
许久之后,温侯听到郭香轻声问道:“吕公子,鞑子什么时候会来?”
吕仕道面色平静的眺望着远方:“看运气吧……运气若好些,明天后天才会来。若是运气太差,今天日暮以前,鞑子就会追上来。”
吕仕道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淡淡说道:“依我看,最多再过一个时辰,鞑子就要追上来了。”
郭香瞥了吕仕道一眼,只见他脸上无忧无喜,神情平静的仿佛在说,过一个时辰就要吃晚饭了。
郭香颇感怀疑:“我们的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吧?”
“运气?”吕仕道自嘲的笑了笑:“我前世今生,皆被人出卖、背叛,莫名其妙的死去,还有半点运气可言吗?”
说着,吕仕道指着远方:“看,这不就来了吗?”
郭香心里一紧,她顺着吕仕道的手指望去,只见数里之外的山道上,隐约有人马走动。
这些人马没有打出旗帜,影影绰绰的排成一条蜿蜒的长线,朝这边缓缓前进。
看数量,只怕有三十人以上。
“去让山寨的人拿上粮食赶紧走,”吕仕道不紧不慢的将一支支羽箭插在地上:“我在这里挡着他们……若是这些人不知死活的过来送死,那我就杀光他们。”
郭香点点头,她转身朝山寨里跑去。
吕仕道将二十多支羽箭放好,以备随时取用,然后又掂量了一下长槊。
这支步槊长七尺半,枪刃长达一尺,枪刃后面还有一段包铁的护矟,以防敌人以大斧重锤去砸断槊杆。
这支步槊最令吕仕道称奇的,是它充满韧性与弹力的槊杆,实战中能够真正做到枪似游龙。
吕仕道沉默的坐在缓坡上,静静看着远方敌人的去向。
那些元军花了一顿饭的功夫,从数里外来到了三岔路口,很快便循着马蹄和马粪的踪迹,朝猛虎坡山寨这边寻了过来。
双方相距不到一里,吕仕道已经能清晰看到这些人的模样。
吕仕道的心里微微一愣,随后勃然大怒——出现在山坡下的士兵,虽然穿着元军服饰,但看发型和身材,却不是草原汉子。
尤其是那几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怎么看都像是大宋子民。
吕仕道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这些大汉的奸贼,竟恬不知耻的投效了蒙古人!
吕仕道随手拿起一支羽箭,拉圆了木弓,居高临下朝一名汉籍元军射出。
不论宋军还是元军,除非距离只有二三十步,否则多采取吊射、抛射的箭法。
当然,万事都有例外——但凡臂力惊人的猛将或神射手,都喜欢采取刚烈快捷的一线射,以平射、直射的方式,最快速度杀死敌人。
像吕仕道这般隔着三百多步就一箭直取的,只能用霸道两个字来形容了。
羽箭划破空气,在微微的山风中划出“咻”的一声厉啸。
正在攀爬缓坡的元军士兵愕然抬头,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走在最前面的汉籍元军头颅中箭,三棱形的破甲箭镞穿透了他的脑袋,宛如一只破碎的西瓜,鲜血狂涌喷洒。
山道上,元军士兵纷纷惊呼,各种杂乱的语言随着山风传了过来。
吕仕道默不作声的持弓发箭,又是几支羽箭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