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走了多久?”
在红色的荒漠中,塞芭第三次疲惫地停下来。
周围还是毫无改变的风景,耳边还有模糊的剑戟声响,并且夹杂着绝不会好听的人声。
“可能有两个小时了。”
我不太肯定地说,在这长久的旅途中,连自己的时间观念也变得模糊。
“那我们还要走多久?”
塞芭重重地叹了口气。
“再走一会儿吧,一定能走出这里……”
“你是个笨蛋吗——?!!!!!”
话还未说完,我的胳膊便被塞芭狠狠甩开。我诧异地转过头,看见塞芭被气得发黑的脸。
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样子。
“你想想咱们怎么进来的?想想现实中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虽然她是与我一起进来,可是塞芭居然一副比我还清楚的表情。
“……我们能以这种莫明其妙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就一定能直接走出去的吗?”
“……那个、塞芭,你有什么办法?”
我弱弱地问。
“现实中你能一下子从教室来到这里吗?所以这一定不是真正的世界,说不定这片荒漠就是全部。”
“塞芭的意思是,我们会永远走不出去?”
如果荒漠就是全部的世界,我们走遍全世界也会徒劳地在这里打转。
我极目远眺,灰蒙蒙的地平线永远是无止境的荒芜。
如果一直走不出去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教室与这个世界,一定存在着联系,不在你身上就在我身上,你原来不是说自己好像在做梦,说不定我们就在你的梦里。”
塞芭严肃地说道。
如果这是我的梦的话,那么——
“笨蛋士郎,你在做什么?!”
塞芭狠狠地打了一下我,我讪讪地缩回抚摸塞芭脸颊的手。
“如果是在梦里,塞芭你怎么会这么真实?”
手上光滑温软的触感,清晰的体温,少女的一言一笑都是如此真实,怎么会是在梦里?
“哼,谁知道你怎么做梦的?如果不是在梦里,那你说我们怎么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塞芭轻哼一声别过头。
“如果是梦的话,也有可能是你的梦,对吧?”
“那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
我呆了呆,哑口无言。
如果我是在她的梦里,那么我会是什么?
“在谁的梦里,梦境就会以谁的意志变化,如果你的想法能改变这场梦,那这就是你的梦。”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先听塞芭的吧。
“我要先试试吗?是不是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我沉思一下,决定想像自己眼前有一只烤鸭。
啪——
我的脑袋被狠狠拍了一下。
“不要做无用的事——!”
“塞芭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塞芭双手插着腰怒气冲冲地说道。
违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看你傻傻的表情就知道啦,你以为胡思乱想就会有用吗?”
“还有方法吗?”
“在梦里,你可以决定自己要做什么,想要去哪里,但是起点必须是这个世界存在的东西。”
塞芭作出越来越复杂的发言,那完全是我不能理解的领域。
“起点?那是什么?”
“就是在这个世界里有的东西,简单的说就是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跟你一样,也就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那是迷惑你的现象,你只注意到荒漠,所以只能行走在荒漠。”
“……”
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好像可以理解。
“不要被这现象迷惑,你需要找到更多的东西,说说你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我听到有很残忍的声音。”
我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所闻,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塞芭没有听到那些声音,我便一直强忍着没有提起。
“什么声音?”
“很不好的声音,好像附近发生激烈的战斗,还有人死去的声音,塞芭最好不要听到。”
“好,士郎你现在仔细听声音,向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可是刚才带路的时候,我一直是跟着声音走过来的,一点用都没有。”
“唉——”
塞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我的梦里,塞芭为什么会这么真实呢?
看着眼前的少女喜笑与担忧的样子,我总有种陌生的感觉。
“士郎,你先闭上眼睛,仔细听声音。”
我依言闭上眼睛,世界昏暗下来。
“眼里漆黑一片,微微的响声从远方传过来。”
塞芭的声音有些飘乎不定的围绕在我身边,离我很近、很近。
“忘记眼前的风沙,仔细听远方的声音。”
少女变得轻柔的语言里,有种让人心神安定的魔力。
远方的声音渐渐清晰,充满了绝望与悲伤的叫喊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变得喘不过气来。
“安静下来,放平呼吸,将心情安静下来……告诉自己准备好了,然后向声音走过去……”
不知不觉有一首平和的歌声响起,在歌声里我抚平剧烈跳动的心脏,缓和自己的呼吸。
我准备好了——
遵循原本的意志,也带着长久的渴望,我向那个地方踏出脚步。
啊——!
痛苦的人们在撕心裂肺的惨嚎,原本更长久的生命突然被强行刻下了终止符。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会是我?
——那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人类为什么要有恶?
为什么一定要夺走别人的生命?
——那也没有答案。
在漫长的生活中,因为某些原因而走上与别人不同的路,习惯夺走别人的东西而生存。
因为某些原因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东西,释放本来关在瓶子里的恶魔。
于是,他们变成了威胁。
——威胁需要消失。
将他们的恶,与他们的善、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爱恨,全部在这世界消失。
声音变得更近了,努力向我展示他们惨烈的死亡。
带着心爱的孩子,行走在街道上时,无声无息的死去。
偏执地追逐根源,将所有可能的妨碍视为抑制力,然后疯狂的死去。
得到了可怕的玩具,肆意地在世界涂抹,然后恐惧的死去。
……
无论如何形容也难以言尽的悲伤。
无论如何描绘也无法表达的绝望。
在六十亿的种群中,总有站在另一边的人。
总有需要放弃的人。
幸福的席位容不下所有人。
所以他们只能消失。
——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能看到?
解答的声音静止,然后眼前出现更详细的场景。
人们在悲伤……
人们在痛苦……
人们在绝望……
人们在死亡……
无论如何努力,总是救不了他们。
一个人的能力,极限到此为止。
我奔走在灾难的现场,任由心脏抽搐的痛苦充斥胸臆。
——人们是因为你而死,你救不了他们。
罪魁祸首在得意的笑、疯狂的笑,将我的努力视为他们最喜爱的小丑喜剧。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那是因为你呀。
——因为你总要去救那些该死的人们。
——我们所以只能请你去死,连同别人的份一起。
罪恶的集结体放肆地靠近了狂乱的野兽。
——这世界是有人去决定谁要去死的,所以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救。
——努力到这份上的你,值得钦佩却不能效仿,凡人想要做超凡的事,就会撞到超凡的壁垒,撞得头破血流。
——所以请安心地去死吧,就当自己为救了不该救的人而恕罪。
——为了全场陪你一起去死的人恕罪。
该死的是你——!
该恕罪的是你——!
如果杀了你能拯救这世界,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不——!我现在就要杀了你,让你下地狱为所有死去的人恕罪。
为了救更多的生命,我要清除你的生命——!
杀——
扼住生命的喉咙,斩断生命的肢体。
碾碎生命的挣扎,夺走生命的希望。
握住敌人的脖颈将他高高举起,献上世界的祭坛。
为了这个世界——
我将——
“士郎……”
那个人还在挣扎,狰狞的脸为了呼吸而扭曲。
“士、郎……”
弱小地拍打胳膊的声音如此无力,轻轻就能扭断。
可是,那个声音——
“士郎,快回来……”
是呼唤我回来的声音,我看见她惨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悲伤的泪水,滴在我高举的手上。
“快、回来……”
那个人是——
“回来……”
——塞芭。
我跟跄着放开自己的手,少女从半空中坠落,像是纯白的花朵凋零,飘落在世界的残骸。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离开了剑之坟场,周围变成了那灾害的现场,模糊的人们死去的样子在周围若隐若现。
我完全不去在意,心里只有从我的手中跌落的女孩,脑海一片空白。
半响,塞芭艰难地坐起身,低着头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嗽起来。
“塞芭,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为什么会这样?”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少女的身旁,手忙脚乱地生怕碰伤了她。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不该过来的,我不该伤害你……”
一边用尽道歉与关心的话语,一边仓皇地四周回望,也找不到任何有帮助的工具。
直到塞芭放下捂着喉咙的手,抬头看向我。
那是什么表情——
“那就是你,那不只是你——”
塞芭的表情为什么要这么悲伤?
冰凉的气息在我的身体里漫延。
“塞芭你在想什么?我们马上离开,再也不要来这种鬼地方,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结束这场梦,一定还有……”
少女冰凉的手放在我的手心。
“士郎,我没有事。”
“没有事才怪,听说如果人在梦里死了,他就会醒过来,我们也可以。”
我想起电影里面经常出现的片断。
“士郎——”
塞芭的声音变得严厉,止住我的胡言与妄行。
“我们需要走下去,这里是你的梦魇,如果不走下去,他会这一生都缠住你。”
“要缠住我的话,以后我可以再走下去,现在我必须保护你离开。”
“你不明白的,士郎,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刚才我就差点伤害了你,我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我一定要带你出去——”
“那是做不到的……”
塞芭发出幽幽地叹息,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悲伤。
“为什么要这么说?肯定还有其他方法,像刚才我说的……”
白皙的手掌按在我的嘴上,娇弱的女孩靠了上来,圣绿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我慌乱的表情。
“士郎先听我说,这里并不只有你的梦,如果没有我,你将无法打败他,也无法带我出去。”
“塞芭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人在这里吗?”
我的梦里,还会有其他人,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却更慌乱。
“那是你的梦魇,比你的生命更长久更强大,想要战胜他,你必须去接受,去超越,并且——要记住我的呼唤。”
塞芭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哀伤的表情?
为什么会有这么怀念的姿态?
这句话我没能说出口,在塞芭回想起什么而出现的悲伤面前,有东西堵着心窝让我说不出口。
“士郎,你需要去战胜他——无论他是什么。然后才能真正的带我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