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天气还是火烧火燎的热,尤其是下午一两点钟,就连通往兰城的官道上都没有几个赶路的人。
大路上走来两个人,一个少年背着一只大木箱,和一位中年师傅有说有笑地正往兰城走。
少年正是乌图,而中年师傅是一位走江湖的木匠。他们在半路碰上,乌图觉得木工手艺很有趣,木匠觉得乌图也很有趣,于是两个人就结伴而行,往兰城去碰碰运气。两人同行半个月,乌图就把木匠的手艺学去了九成九,做出来的物件似模像样,已经有人肯出价钱了。
这真的是一个妙人!
远远望见兰城的墙头,乌图把工具箱一丢,对木匠笑道:“师傅,咱们缘分尽了,我到兰城还有事,以后有缘再会咯!”说罢施展身法向兰城奔去!
木匠看着远去的身影,笑道:“这小子,绝不是一般人呐!”
这么多天以来,乌图还没有洗过一个像样的热水澡,在干净的床铺上睡过一觉。他要把身上的钱立即换成这两样东西,先舒服一下再说!
再说,再说,还有几天又要过节了,据说兰城的节日很热闹,很令人向往。不知道在节日的灯火下,发生过多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故事。少年的心中,也期待着,如果真的能碰到一个令他心动的姑娘,不知道那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乌图满心欢喜地来到城门口,刚往里走,守门的士兵把手一伸:“站住。”
少年一愣!他一路走来,穿州过县,从没有像兰城的风俗,大白天盘查行人。或许这一片不太平?乌图停下脚步,听士兵问道:“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啊?”
乌图笑道:“我叫‘马冬’(按规矩,神族子弟闯荡江湖,必须化名),从赤火洲……”,他还没说完,身后远远传来马蹄声音,那士兵抬头望见,赶紧把少年拽在路旁,摁住他的脑袋,不让他抬头。众士兵大声喊道:“恭迎大小姐!”还没等乌图反应过来,四、五匹马已经从他们身旁掠过,马蹄卷起一阵风,直灌进兰城。
少年抬头,只看见姑娘们骑在马上的窈窕背影渐行渐远。空气中除了马汗的味道,还混杂着一缕缕幽香。这必定是来自欧罗大陆的顶级香水,小兰她们倒是常喷。神族的小姐,却一滴也不允许用的。
“过去的姑娘是谁啊?身上好香的!”乌图问道。
他随口说说,却把一群士兵吓得差点趴地上!有一位士兵低声怒道:“胡说什么?被她听到你就完了!”
乌图虽然荒唐,但并不执拗。他见众人都这么说,知道刚才策马而去的姑娘一定是大有来历!顿时起了好奇心,赔笑问道:“我叫马冬,是从赤火洲鸡鸣山过来的,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咱们的规矩,几位大哥请原谅我冒失。”
他笑得既甜,说得又客气,士兵也就不再为难他。又简单问过几句,看他的确不像东边山上的坏人,于是收了三枚铜板,给他填好一张“入城证”,抬手放人。
乌图实在想知道刚才那位姑娘究竟什么来历,就找人使劲打听,见到一个提篮卖绢花的小贩,连忙问道:“这位大哥,刚才骑马过去的那几个女孩子……”
小贩一阵风似地跑没了影。
“这位大叔,刚才骑马过去的那几个女孩子……”
“啊!我的眼睛!忽然看不见了!”卖菜的大叔捂着眼睛躲在菜摊下不出来。
“那您刚才也没听到么?”
“哎呀!我的耳朵又听不见了!”大叔又把耳朵捂住。
乌图还不死心,往前走,碰见一群过家家玩的小孩子。
“小朋友,你们知道刚才骑马过去的姐姐……”
小孩们“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回吓得乌图赶紧跑了。
乌图的好奇心真的上来了!他决定去澡堂碰碰运气。因为只有在那里,大家才真的是“赤诚相见”。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浴池里泡了两个钟头,老皮泡下去三层,终于被乌图问清楚了状况。
原来,兰城的城主名叫“赵一茂”,是昆国赵姓王族。而兰城从内到外的街道共分三环,所以城主赵一茂又被人称作“赵三环”。策马扬鞭的姑娘名叫“赵小曼”,是赵城主的独生女儿。
赵一茂老来得女,格外娇宠,要星星不敢摘月亮,赵大小姐也就日益蛮横。赵城主天不怕地不怕,但只要女儿一闹,他就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所以大伙背地里称赵小曼做“镇三环”,盖镇住她老子“赵三环”之意也。
“赵小曼……”少年心里嘀咕:“怎么觉得这名字好熟的?好像听谁提起过……对了!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啊!这么蛮横,幸亏我娘没表态啊……好悬的。”
乌图想起来,他十六岁的时候,有人提起过昆国兰城赵一茂城主的女儿赵小曼,相貌、文才、武功、年纪都与乌图很般配。如果乌氏有意,就可以给昆国说一声,下个定,赵小姐就是神族的准儿媳妇了。但是乌图的母亲很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出于对赵小姐的“人道主义”考虑,才没有表态。只推脱乌图还小,不着急。
“如果真的那时候定了,岂不是坐等母夜叉上门么?”乌图越想越觉得恐怖,仿佛洗澡水都变得冰凉。他打了个冷战,赶紧从浴池里爬起来,穿好衣服,找地方住宿去了。
不提乌图怎么找旅馆住宿,只说在兰城的一座院子里,有这么两个姑娘趁着半明的月亮,读书的读书,干活的干活。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少女闪动双眸,看着悬挂在天上的明月,轻轻地念着。
正值夏末天气,风也不吹,云也不动,晚上八、九点钟,半弯的月亮正好。月光如水,倾泻在磐石大陆铁金洲的兰城中。城内无数人家趁着明月做工,远近一片响声,尽是用捣衣杵在院内砸洗衣物。
洗衣做饭,往往是妇女的日常工作,看似简单,但难在年复一年,单调乏味。有钱人家当然有得是丫鬟仆妇,没钱的就要自己动手,才能让一家人着装得体,上下净洁。
少女来来回回念这一句,捣衣的小丫头停下手里的活,用胳膊擦去额上汗珠,问道:“小姐,您念的是‘残句’么?”
少女点点头,叹道:“对啊!这是上古时人们写的诗文,由于末世浩劫,统统毁了。剩下一些名句精华,遗民们凭脑子记下来,才流传到现在呢。”
丫鬟歪着头,大眼睛忽闪几下,道:“小姐,我觉得这些‘残句’都很好听,而且挺好懂。”
少女一笑:“你懂什么?就敢说大话?”
丫鬟拢拢头发,问道:“比如这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你先告诉我‘长安’是啥,我就能解释!”
“长安,不就是东面五百里外的‘西京城’?”
“那就简单啦!”小丫鬟晃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话说西京城上挂着一只大大的月亮,家家户户都趁着月光洗衣服,乒乒乓乓地,可热闹啦……和今天晚上一样。”
少女见她脸上纯真神气,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怎么,我解得不对?”
“你解的很对。”
“那你叹气?”
“傻丫头,我叹你还说‘热闹’,就不觉得洗衣服很辛苦么?”
“只有咱俩的衣服,辛苦啥?一会就完了!你背你的‘残句’,明天准能得大奖!”小丫鬟说着话又抡起捣衣杵,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少女举目望向天边,轻轻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意甚感慨。
小丫鬟听她又来,快嘴道:“举头叹口气,低头思汉子!”
“死妮子,讨打!”少女一张粉脸羞得通红,素手纤纤,点向丫鬟额头。
丫鬟“嘻嘻”一笑,捣衣杵轻托少女手臂,化去这一招“玉女投梭”。左手探出,使一招“宽衣解带”抓向少女腰间。
少女轻啐一声,后撤半步,用“钳羊扭角”去擒丫鬟左手。丫鬟变抓为拳,“乳燕投林”正面回击。一仆一主,在院中交手过招。
两人从小到大,每日闲暇就是拆招过手,一套“木兰拳”早就练得极熟。她两个转眼间已经拆解百余招,忽然院门一响,有人道:“辛彤!叫你干活,怎么又和小姐打闹?”一位老者走进院来。
丫鬟吓得一吐舌头,赶紧收招,低着头洗最后一件衣服。
少女额上、鼻尖微微见汗,正玩得痛快,却被打断。她取手帕擦汗,对老者道:“忠伯,我们趁着月亮地,熟悉一下拳法,不碍事的。”
老者笑道:“你们两个姑娘家,功夫已经足够啦!难道还要上擂台么?”
这时丫鬟辛彤已经洗好衣服,她一边晾衣,一边对老者道:“爹,功夫哪有‘够’这一说?不上擂台也要防身啊。您就没听过‘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古语么?”
“那也分时候!说你一句,有三句等着我。正事没干完,就比划起来,像话么?”
少女见老者有些生气,便道:“忠伯,我们知错了,您不要生气了吧?”
老者一笑,道:“不会生气,不会生气。指着和她生气,早气死我了。对了,明天‘靖宇节’,你们最好别走远,在家门口附近逛逛就可以了。”
辛彤晾着衣服,小声嘟哝:“一年就一次‘靖宇节’,都说过多少遍啦,真是越老越啰嗦。”
老者似没听见,又仔仔细细叮嘱一番,这才出院。
晾完最后一件衣服,辛彤双手一拍,叉腰道:“收工!‘除魔夜’洗完衣服,就等明天逛街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