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也不解释,继续说:“记我四句话:日月杀黑马,李子死兰花。欲解人间苦,神舟在天涯。”猴头菇还要问时,老头忽然指着乌图的房间说:“他出来了,你们快走!”猴头菇猛回头,哪有动静?再转头看时,老头消失了!
不但老头消失,恶去、叶幽和迟伤全趴在桌上睡去,唯独不见恶来。猴头菇当时吓出一身冷汗!“难道老头是鬼?!”她正要推醒叶幽,忽然听见大堂角落传来打呼噜的声音。
过去一看,恶来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睡得正香,正是刚才被老头绊倒的地方。猴头菇一脚把恶来踹醒,“那老头呢?”
恶来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什么老头?我怎么睡这了?”
这时其余三妖也都醒了,猴头菇皱着眉头问道:“白胡子老头去哪了?”
所有人都表示没见过,迟伤晕头涨脑地说:“侯姑娘,你是喝多了吧?”猴头菇往怀里一摸,掏出老头给她的布偶道士,对四妖说:“这个布娃娃是白胡子老头给我的,刚才他明明在这。”
四妖笑道:“这不就是昆仑派的布偶道士么,满大街都有的东西,侯姑娘你跟我们闹呢?”
猴头菇刚要分辩,忽听楼梯声响,乌图抱着李沧海来到大厅。只见李沧海面色蜡黄,满头大汗,牙齿咬得咯吱吱地响,在乌图怀里不住颤抖,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痛苦。
乌图道:“她刚才忽然觉得胸口疼,可能快撑不住了,要赶紧去李家营。”众人答应一声,出旅店腾空飞起,趁着茫茫夜色往兰成方向急赶!
三十里堡离兰城只有三十里,乌图一行取斜角绕开兰城,到城西李家营只用了十几分钟。到达李家营的时候正是鸡鸣时。村子里几条守夜的狗叫了几声,恶去从鼻孔里发出一串低吼,鸡犬声顿时止住。
李沧海的心口似乎没那么疼了。她不要乌图抱,自己下地,恶来、恶去点上火把照亮,李沧海指着村子东北面说:“我家祖坟就在那边不远,不知道钱老板有没有把棺材送到。”她搂紧怀里的口袋,领众人往坟上去。
前面出现一片大大小小的坟茔,坟圈边有一个小小的祠堂,祠堂里干冷的灯光划破冬夜的黑暗,映照出摆在祠堂前的两个巨大的长方体。走近看,那是两口崭新的楠木棺材。
李沧海笑笑:“钱老板倒有信用,可咱们爽约了。”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祠堂里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外面是谁说话?”门一响,一个老人打着灯笼走出来。
“忠伯!”李沧海扑上去紧紧抱住老人,痛哭不止!
辛忠愣了。他疑惑地看看众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沧海小姐么?”辛忠努力地睁开昏花老眼,仔细辨认眼前这个人,他终于确认,这人就是一去六年的小主人,李沧海!
老人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和李沧海抱头痛哭!其情之惨,连叶幽都眼圈发红。更不用说迟伤、猴头菇等人,早陪着李沧海哭成泪人。
终于停下哭,辛忠又一遍看过乌图这几个人,不见自己女儿。于是问:“小姐,彤丫头在哪?”
李沧海长长叹息一声,“彤儿先我一步去了。不过您放心,很快我就会去和她作伴。”
“什么?”辛忠一下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愣愣地问道:“彤儿走了,你……也要走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待咱们家!”
李沧海道:“忠伯,我没有时间了,你听我说。”稍顿,又道:“我受了很重的伤,估计到天亮的时候就撑不住了。这两口棺材是我前天在城里买的,一口我用,一口是我父亲的。”
辛忠木木愣愣,如被雷击!
李沧海知道这些话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要抓紧时间尽量告诉忠伯一些真相。于是又说:“父亲在六年前被人害死,我和朋友们昨天去昆仑山把老人家的遗骨请回来了,我打算给父母合葬。”
“老爷的遗骨在哪?”辛忠哆哆嗦嗦地看着李沧海。
李沧海从怀里拿出口袋,把遗骨恭恭敬敬地摆在棺材中,然后解下佩剑,也放进去。算是了父亲最后一点心愿。棺材盖好,恶来、恶去托起千斤重棺,有辛忠带路,来到李沧海母亲坟前。
李沧海对着母亲的墓碑拜了四拜,化过纸钱,迟伤等人动手,不大工夫挖好坟坑。将李出尘的棺材和妻子的旧棺并列而放,重新圆坟,众人再拜,礼成。
一阵风从西边群山顶上吹过,枯草树枝在风中细嗖嗖地响。这是一年中最黑暗,最干冷的日子,李沧海再也支撑不住,她感到生命的活力正在一点点消失,无力地软在乌图怀中。
乌图把她轻轻抱起来,到祠堂中避风。屋子很小,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等那一刻的来临。乌图抱着李沧海坐在床上,她在他耳边说:“你还记得我说过有一个愿望么?”
“记得。”187187xs
“我现在告诉你……”李沧海的声音几不可闻。
乌图静静听着,妻子的愿望在他意料之中。“我答应你了,只是她……”乌图指指门外,门外那个人才是实现李沧海愿望的关键。
门外。恶氏兄弟垂手默立,平日里粗重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细不可闻。叶幽闭目暝立,双手揣进袖子,半扬着脸,不知道想什么。迟伤和辛忠对坐流泪,他两个虽然不认识对方,但一见如故,哭起来的节奏也很相似。只有猴头菇轻咬下唇皱着眉毛,努力地想一个人。
想白胡子老头。
“日月杀黑马,李子死兰花。欲解人间苦,神舟在天涯……好深奥的。”她捏着怀里的布娃娃,想参破玄机。“人间最苦就是死,老公公是不是说沧海有救的?可天涯神舟是什么?又在哪里?”猴头菇晃着脑袋,痛恨自己平时不多读一些书。
“侯姐姐……”李沧海微弱的声音传来,打断猴头菇的思绪。
“叫我?”猴头菇疑惑地探进头去,李沧海那双正在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她。“侯姐姐,你过来。”她欠欠身子,乌图扶她半坐起来。
猴头菇来到李沧海身边,握住她的手,“李姑娘,我在这。”
“侯姐姐,我快不成啦。”李沧海挤出一丝笑容,“临走前我想谢谢你,是你帮我圆了此生的梦,让我可以没有遗憾地走了。”
“你别这么说……”猴头菇本来想对李沧海笑,但话刚说半句,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把后面要说的话也冲走了。
“姐姐,我还想求你一件事。”李沧海的手紧了紧,猴头菇点头,静候下文。
“请你替我照顾他。”李沧海微茫的目光中闪出坚定的神色。
“啊?”猴头菇的脸瞬间红起来,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像要把所有情绪统统拦住。
“是……”李沧海微笑着长出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猴头菇的脸更红了。她看乌图,乌图正紧紧盯着李沧海脸上的变化,仿佛她两个刚才的对话完全与他无关似的。李沧海脸上的神采越来越淡,鼻息越来越轻,只有眼球在眼皮下动来动去,好像睡熟的人在做梦。
忽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她痛苦地皱眉,开裂的嘴唇像是要张开,又像是要合拢。看到她挨命的样子,乌图一句话也没有,只把拳头攥得咯吱吱地响,他此刻愿把自己的生命注入李沧海的身体里,哪怕再延续一年、一个月、一天、甚至一小时……
李沧海仍在痛苦中挣扎,苦熬她的最后一关。猴头菇终于含泪开口:“妹妹,我愿意照顾他,我答应你。”
“嗯……”随着最后一口胸中热气呼出,李沧海眼角渗出两滴晶莹闪亮的泪花,终于离开了这令她伤心却又开心、绝望而又充满希望的万丈红尘……
冬日朝阳再一次升上天空,把坟地上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坟头拉出一条条长长的影子。那座新垒起来的坟前摆着几朵绿色的雪莲花,几颗药果,还有几块精致的小点心。花和果子都是昆仑派药圃里的奇珍,小点心出自兰城天一阁大师傅之手,都是兰城的女孩子们最喜欢吃的。祭品空陈,斯人已逝。乌图只在妻子坟前默默地坐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再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埋葬了亲人,下面去埋葬仇人!
从哪里开始?乌图心里已有打算。兰城方面既然有人算计着捉他,他哪也不躲,就来个偏向虎山行!如果赵一茂敢杀段雷,他就要带着一班兄弟把兰城闹个地覆天翻!
几个人并没使用灵颜术,随便报个假名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兰城。天一阁的早茶点心最有名,乌图要了一间雅间,商量行动方案。
乌图和四妖正在讨论,猴头菇忽然说:“日月杀黑马,李子死兰花。”乌图听到就是一愣,“你刚才念的什么?”
“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给我说的四句话,让我记住。”
“你再念一遍。”
“日月杀黑马,李子死兰花。欲解人间苦,神舟在天涯。”猴头菇把四句“歪诗”认认真真地念给乌图听。
“你说那个白胡子老头长什么样子,在什么时候见的?”乌图问。猴头菇把晚上在大车店喝酒时遇到的怪事对乌图说了一遍,连布偶道士也拿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