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二十分,在美人镇里一家旅馆的狭小住间里,哈娜睁开了眼睛,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堵坑坑洼洼,乱七八糟的墙壁……哦不,是天花板。
头顶的黄色方形罩灯仍然亮着,从四条边沿漏出昏黄的光芒,将顶上脱落的墙皮照得更加伊森——一切就像她昨晚入睡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一晚上呼吸下来,让这个密闭房间里的空气也变得浑浊了许多,让哈娜感到有些头晕——也不知道是让缺氧缺的还是让硬板床给硌的,不过多半是因为后者……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脸颊热热的,头也有些晕乎。她晃了晃脑袋,一把拉开盖在身上的薄薄被子,翻身跳下了床。
随着她裸露的细嫩脚底同冰冷的瓷砖地面接触,一股直达人心的寒冷仿佛从她的脚底倒灌到了头顶,哈娜嘶地倒抽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润尽数褪去,赶紧将脚套进了靴子里,抵御脚底的冰冷。
可是这靴子都快穿坏了,也不怎么保暖,哈娜手忙脚乱地从行囊里把她的作战服拿了出来,拿到鼻子底下问了问——好嘛,这件儿衣服真不愧是高科技,穿了这么久也没有脏没有臭,看起来(闻起来)好像还能继续穿的样子。
哈娜将作战服整个套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层用纳米材料执成的,轻薄却又足以保暖的布料牢牢地贴合在了哈娜的身上,似乎成为了她的第二层皮肤。她在床边不大的空间里活动了一下手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再将裤子与外边穿的衣物与衬衫套了上去。
她拉开衣柜的木门,一股发霉的馊味顿时扑面而来,让后阿娜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鼻涕都喷到衣柜大门后边的那面镜子上去了……哈娜把镜子擦了干净,对着略显模糊,还有好几条斜斜裂痕的玻璃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样子,再用手扒拉扒拉披在脑后的炸毛头发。
尝试了几次之后,哈娜终于放弃了将自己的炸毛的杂乱褐色长发理顺的打算,因为现在的她不但没把梳子,连根绑头发的头绳都没有啊……这还怎么打理头发?看来自己又得在采购清单上加一笔了。哈娜在心里想道。
勉强用手沾压了压让炸毛的头发不那么突出,哈娜拍了拍脸颊,关上了衣柜的大门,走到书桌前,也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又加了几句笔迹潦草的话(记得买头绳,记得买梳子啥的),就合上了这本封面泛黄的笔记本,将它放进了行囊里边。
她将毛皮行囊包好,再费劲地在上面打了个结,背在了背上。就算只是阴干,过了这么久,这张有着绿色绒毛,曾属于哈苏星上穴居野兽的毛皮也已经变成了一张干燥的皮革——还是最劣质的那种,因此不那么容易被随意扭曲变形了。
哈娜在心里将买到一个新行囊这件事再次提升了一个重要级别——这张毛皮用来裹行李都用了这么久,有些地方都开裂了,更别说发臭发油的问题,眼看着就用不长了……
哈娜背好行囊,再次仔细地确认了一下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主要是确认萝卜有没有老老实实地在包里呆着),拿好了房间钥匙,将头顶的黄色罩灯关掉,吱嘎一声打开了房门,走出了房间。
她走下楼,将钥匙放在了静静地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的秃顶老头面前的桌子上,正打算回头离开时,那个老头突然抬起了眼皮,两只浑浊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把哈娜吓得一哆嗦,竟立在原地,一时不敢走动了。
秃顶老头的眼睛只睁开了一秒有余,向哈娜投下了一秒钟的锐利目光,便像上次那样合上了眼皮,他砸吧砸吧嘴,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将头顺时针转了两圈,脊椎骨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
没等哈娜做出什么反应,老头突然抬手,从破旧的木头桌子底下掏出了一块织得密密的黑色布匹,将它向哈娜丢了过来。
长长的黑色布条在空中飞舞而过,划出了一道漆黑的弧形轨迹,它的前方绑成了一个圆圆的结团,后方的布条则飘动着,就像一个黑色的绣球朝着哈娜丢了过来。
她忙不迭地接住这团黑色的布条,老头待哈娜将布条上边的结团解开,将它伸展了开来,抖了抖,抚平了上边的褶子,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时,才缓缓开口:“遮住鼻子和嘴,正三圈,向上盖,反三圈,绑住。”
哈娜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老头这是要让自己做好了伪装再出去啊,这里真的这么危险吗?
哈娜虽然心里感到疑惑,但还是照着老头的话照做了,将这块黑色的包头巾裹在了自己的头上,将整个头部裹了个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对明亮的淡蓝色双瞳,咕噜噜地转着。
出乎哈娜的意料,这块包头巾既没有什么奇怪的异味,也没有充满油渍或污泥,倒是充满了一股薰衣草的清香,显然是得到了妥善的清洁。
黑色的包头巾织得密密的,将哈娜一整张稚嫩而亮丽的脸庞覆盖在了浓重的黑色之下,但它的材质似乎也十分轻薄,哈娜意料之中的呼吸困难也没有发生,反倒十分的透气。
哈娜看了看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的秃顶老头,也意识到了这一块包头巾对老头的价值恐怕并不低。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询问它的来历,只是鞠了一躬,轻轻地道了一声谢,原本清脆好听的声音被厚厚的黑布一裹,不知怎么地也变得闷闷的,凭空低了两个八度。
哈娜回头,背着一个瘪瘪的绿色毛皮袋子,踩着脱了胶的靴子,吱嘎吱嘎地往外走,老头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她越过两盆蔫巴巴的盆栽,踩过肮脏结块的地毯,打开那道厚实的金属大门。
大门发出嗤地一声,颤抖了一下就咯吱咯吱地左缓缓移去,让哈娜怀疑它随时会卡住不动。大门打开,从门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阵带着新鲜草叶气味的清冷空气顿时跟上了雨声的脚步,伴着几滴调皮的雨丝走进了房间,让哈娜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眼前一亮。
雨,落到了这片布满平原,山脉与森林,人迹罕至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