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草上的露水刚刚干透。风微凉,深吸一口气,透彻心扉。
刘和静静的站在冀县的城墙之上,从今天开始刘和正是接管冀县的防务,准备抵挡边章和韩遂的所率领的叛军。
放眼远望,几匹马一路狂奔而来,马上的骑卒显得格外紧张,疲惫之色也因通红的面庞所遮挡。靠近城门时渐渐放缓了马速,在城下向守城的兵卒大声呼喊。
“都尉,是我们的斥候。”领着几队兵卒巡视的黄忠来到刘和身旁,指了指城下的骑卒。
刘和点了点头,城外的斥候骑卒正是自己麾下的人,自己之前亲自统帅斥候营许久,这些老斥候的面孔还是认得的。
“让他们几个直接上来。”刘和向黄忠吩咐了声,转身回到城楼内等待。
端坐城楼内中央的刘和,听完斥候的回报后,刘和向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去禀报车骑将军和盖太守,就说边章等人的十万叛军已经不足五十里,若按照其当前速度来看,黄昏时分即可兵临城下。”
传令兵领命而去,刘和深吸口气,扭头看向旁边的戏志才,皱了皱眉。“文正?”
戏志才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打了个瞌睡,神情有些恍惚,被刘和这么一叫,愣了下神,缓了一会儿咧嘴笑了笑。
刘和有些无奈,没好气的说道:“大军已然逼近,文正可有对策?”
戏志才颇显豪情的点了点头,看着情绪有些沉重的刘和,打趣道:“我军就按照车骑将军的部署应敌即可,只要熬下去,不敢说必胜,应该也不会被叛军击败。难道都尉听闻这十万大军,担忧守不住这冀县?”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刘和深知戏志才虽然为人不羁,行事放荡,但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听出话外音来的刘和赶忙问道:“文正可是已有定计?”
戏志才微微一笑。“难道都尉忘记之前我所言?若是车骑将军分兵,那其所想必然是分兵诱敌之策。所以这冀县”
“冀县如何?”
“确实守不住。”
“啊?”
刘和一愣,冀县守不住?现在自己接管了冀县防务,若是冀县守不住,那自己岂不是要承担失城战败之罪?
“冀县有我一万悍卒,而且还有盖太守的五千郡国兵。即便叛军拥兵十万,前来攻打冀县,但是他们千里而来,而且攻城的军械不足,我守半个月以上完全没有问题。”
戏志才摆了摆手。“盖勋盖太守之前竖壁清野,叛军进入汉阳郡内后几乎没有多少粮草补充。我们在这里守上半个月,叛军看到急切之间无法攻克冀县,而且其他郡县的援军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支援,那叛军还打什么,岂不是要掉头回去了。若是让叛军就这样无甚损伤的率领大军返回,那车骑将军又如何真正的击败叛军。”
刘和略有所悟,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守上个三五日,等顶住了叛军的锐气之后即可撤兵?车骑将军想要诱敌深入,就必须让叛军突破汉阳,进入三辅之内。毕竟西凉之地还是过于贫瘠,叛军掳掠无法满足军资,所以只要有攻入三辅之地的机会,叛军一定会心动。而让我在这里阻挡叛军,看来也是为了让叛军减轻顾虑,感觉到我是抵挡不住而撤退。可是之前军议上,车骑将军提到过围杀叛军,只是这围杀”
戏志才摆摆手。“我们总共十二万人,叛军也有十万之众,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围杀,只能形成包围之态,令叛军心生惧意,从而仓促撤退,然后我军即可一路追杀。毕竟从汉阳郡追击叛军,和从长安三辅之地追击叛军造成的结果完全不同。只要叛军攻入三辅之地,那胜负之势几乎不可逆转。到时候叛军再想掉头撤退,面临的就是在超过千里的退路。届时叛军的军粮辎重的短缺,又在官军的追击之下,则溃败之势难免。就算那边章和韩遂才华出众,不至于使军队完全溃散。最起码这一仗车骑将军是胜了,且经此一战,叛军短期内也无法再来攻击三辅之地。这样车骑将军就可以跟朝廷交差,至少他的官位也算是能保住了。”
刘和听完戏志才的分析解释,有些怀疑的问道:“叛军一定会这么轻易的上当?”
戏志才略一停顿后,轻轻点着头说道:“那阎敬德阎忠字是西凉名士,素来以才谋机智而著称,既然是此人给车骑将军献策,想来必有诱敌的把握。估计他们对于叛军内部的形势有更深的了解,所以才敢以此定策。现在我们不必太过担忧,只要最终取胜,有车骑将军的战策部署在前,你只有诱敌之功,岂会有失城之罪。”
听完戏志才的话,刘和稍微放下了些担忧,但是面色的愁容并未散去。
戏志才宽慰着说道:“车骑将军不信任西凉军,所以在一直不透露具体的战策。但是我等和北军乃是车骑将军带来的援军,他应该不会让我们折损太过,所以静等命令便是。”
刘和不再言语,走出城楼,站在城墙上远瞭,一马平川的大地与天交接,在那交接的边际仿佛随时会冲出一支大军,携风带雨,呼啸而来。
冀县府衙内堂,车骑将军张温局中而坐,两侧分别是汉阳太守盖勋,以及之前献策诱敌深入的西凉名士阎忠。
偌大的堂内只有三人,显得有些空旷和冷清。
张温捋须闭目,也不知在养神还是沉思。盖勋率先说道:“都尉刘和麾下的斥候禀报,边章他们的叛军已经离冀县不足五十里。”
盖勋说罢后,张温姿势依旧未变,旁边的阎忠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堂内一时间有些沉默,片刻后,盖勋再次出声向阎忠询问道:“敬德觉得,我们应该在冀县坚守几日最为合适?”
阎忠答道:“若是叛军攻势凶猛,则三日后即可撤退。若是前面的两日还有所保留,则五日后撤退即可。”
盖勋点点头,转过身向张温询问道:“车骑将军觉得如何?”
张温睁开眼,撇了一眼阎忠,而后看向盖勋,略显沉吟的说道:“敬德之策,以及对于叛军的判断,我是相信的。只是我军之中,董卓此人,我担忧会成为变数。诱敌之策即便施展,也必然要整体等退回三辅之地,万一董卓不听命令,打乱部署,那此策”
阎忠皱了皱眉,看到对面的盖勋轻微的点了点头,遂说道:“我们这边董卓此人确实是变数,但其所为已在谋划之内。他也是为官多年,其人虽狡诈多变,但想来公然抗命他是不会做的。这次在军议上,无非就是因为他刚刚投靠了大将军何进,而车骑将军此次在朝廷中力压大将军,得了西征之职,他董卓向何进示意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已。”
张温面色不悦,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憎恶之情,不再多说。
阎忠瞥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张温有着大部分世家子弟出身者的通病,便是坐到高位之后,不自觉的会显示出外宽内忌的本性。这也是大部分门阀对自家嫡系子弟的重要教导,只有外宽内忌,才能时刻警醒,不至于被属下或家臣误导,甚至操纵。
自古以来,奴御主事,便是家族覆灭的前兆。就犹如臣强君弱,臣御君事。时间一长,必有国家颠覆,王朝更替之祸。
虽然之前张温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过了董卓,但并不代表内心就没有对付董卓的想法。只是当前战策初始,确实不能羁押或捕杀董卓,否则军心必乱。
现在只能努力劝解张温了,阎忠缓声道:“我军虽有董卓这个变数,但其不会影响诱敌之策的实施,以及此仗取胜的结果。而叛军之中,却有个变数,足以使得叛军大败。”
张温惊讶问道:“这叛军的变数是?”
“叛军中湟中义从的首领,最先引领这股叛军的首领,北宫伯玉。”
盖勋眼前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敬德所言不错。北宫伯玉此人确实将是叛军大败的最大变数。”
在张温和盖勋谈论的同时,汉阳郡边界不远处,有数万大军缓缓而停,马上的北宫伯玉挥了挥手,让众人暂时休整,同时又派出一批斥候打探,防止被伏击。
旁边的李文侯骑马走到北宫伯玉身边,看了眼远去的斥候队。“你准备现在就扎营?”
北宫伯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李文侯询问道:“我们这一路行军如此慢,能按时跟边先生他们汇合吗?”
北宫伯玉摇摇头,说道:“我不准备跟他们汇合了。”
李文侯一惊。“什么?为何?”
北宫伯玉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的问道:“咱们是什么?”
李文侯愣了下神,也不知北宫伯玉这句话问的什么意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北宫伯玉继续说道:“咱们是叛军,是羌人的军队。咱们为什么反叛,你还记得吗?那些汉人欺压的咱们没活路了,所以才反了。他们汉人高高在上,即便你我这种改了汉姓,在他们眼里还是低等的胡人。”
李文侯看着北宫伯玉愤怒面庞,突然预感到要有大事发生。
北宫伯玉指了指身后的数万大军。“咱们领着这么多兄弟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不再让汉人欺压,为了兄弟们能活的像个人一样,而不是一只狗。现在呢?那边章和韩遂是怎么做的?当初我以为拉拢他们,可以更顺利的控制城池,减少官府抵抗。”
李文侯小声的说道:“确实如此啊,我们能顺利占据陇西就是边先生他们说服了当地的各个豪族,让我们不仅没有损失,反而迅速壮大。”
北宫伯玉冷哼一声。“当时占据陇西的时候,他们确实帮了忙。但是现在呢?现在我们兄弟就成了那些豪族手里的刀。刚开始兄弟们的想法是什么?就是把这些欺压我们的豪族灭了,把那些从兄弟们身上压榨的钱财夺回来。可现如今是这样吗?兄弟们辛苦拼杀而抢回来的钱财,被他们一句军资要统一调配就收走了。他们天天跟那些豪族饮宴,而我们兄弟却还是和以前一样。那我们图求的是什么?给别人打天下么?”
李文侯听罢后,不知所措的看着满脸怒容的北宫伯玉,眼前的这个外表依旧粗犷西北汉子,似乎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