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旷野上的风,强劲而暴躁,扫过人的肌肤时,显得有些生硬。尤其是入秋之后,风刮在人脸上,眼睛都睁不大,只能眯着条缝。
冀县城墙上,刘和扶剑而立。徐荣、黄忠、程普等人列于身后,肃容的看着前方的敌人。
城外的叛军已然列好了军阵,等待着攻击的命令。
边章立于中军高台之上,看着高耸的城墙,又低头扫视了一遍前军。轻轻吐了口气,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告诉文约,先试探着攻一下。”
传令兵急速奔驰而去,片刻后,前军阵型开始变化,从高处俯视,仿佛来回荡漾的水面。不一会儿,手持巨盾的先登兵卒开始向城墙方向前进。
看着逐步靠近的叛军,刘和向徐荣吩咐道:“子桐,让兵卒们开始准备,等他们再近五十步后,全力射杀。其他人按照之前安排,去各自城墙指挥守城。”
众人领命而去之后,刘和身形依旧未动,只是冷冷的看着远处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这并非自己第一次守城作战,之前在冀州瘿陶城,面对过人数更多的黄巾军。但那时心中有对策,黄巾军的实力也差许多。
这一次刘和只是知道张温他们最基础的战略,却不知自己该以何种战阵之策对敌。之前跟随皇甫嵩时,皇甫嵩都会把战策讲解的清晰明确,让属下部将心中知道战阵之上该使用怎样的方式对敌。
敌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黄忠大手一挥,然后箭矢如雨,倾盆而下。
刘和麾下这些弓箭手,是黄忠亲自筛选,严苛训练而成。三息一发的箭阵,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城墙下的叛军已经有一半倒在了箭矢之下,其他人还举着大盾,在被射中的袍泽掩护下逐步靠近城墙。
黄忠一直在扫视战场,看到了三名像是领头模样的敢死之士。抬起强弓,一连三箭,破风而出,箭无虚发,那三人应声而倒。
叛军在强大的箭阵面前,死伤无数,冲阵在前的敢勇死士也被射杀,整个攻势为之一滞。
坐镇前军指挥了韩遂面色阴沉,盯着城墙上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咬着牙向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第二批次的敢勇先登冲阵,让第三批冲阵兵卒即刻待命。命令弓箭手向前再推进二十步,加快射击速度,一定要压制住城墙上官兵。”
在韩遂的命令下,叛军一批批冲阵的兵卒如同起伏的浪潮,狠狠的拍向恍若堤坝的城墙。双方的箭矢交错滑过,遮天蔽日。
在中军高台眺望的边章看到预定的试探性进攻,忽然成了全力猛攻,急忙让身旁的兵吏给韩遂传令减缓攻势。可当那传令兵还未完全转身时,又被边章叫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后,又摆了摆手。“此刻攻势以成,罢了。文约并非冲动之人,作此决定也必然是无奈之举。”
城墙上的弓手速度开始下降,经过一段时间的密集箭阵后,现在已经是十息一发了。
终于,一名叛军登上了城墙,举起战刀,在其还未落下之时,便被远处的黄忠一箭毙命。随着叛军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黄忠立即下令让弓手后撤,刀盾兵即刻补位而上。
兵刃撞击之声开始不绝于耳,攻守双方的兵卒开始近身肉搏。黄忠站在高处并未立即进入战阵搏杀,而是依旧手持弓箭,扫视着后续叛军中看似统领的悍勇猛士。每射出一箭,比有人应声倒地。
尾敦领着郑志等十几名亲兵护卫在刘和身边,戒备的盯着战场上的变化。
随着越来越多的叛军攻上城墙,刘和当即下令,让东西两侧指挥守卫的程普和徐荣各自派一千兵卒支援南城墙。
随着支援的到来,城墙上叛军的攻势被完全压制。天色近暮,黄忠也进入战场,长刀挥舞,几乎是一刀便斩杀一名敌军兵卒。
这时靠近西边的城墙上传来一阵咆哮和嘈杂,原来是颜良看西城墙没有敌人进攻,便领着几十名战卒来到了南墙。
颜良武技本就超强,再领上自己亲近的几十名悍卒,呼喊着就冲入战阵,狂暴着四处砍杀,瞬间就冲乱了敌人的局部战阵。
敌人虽然开始期间战阵被冲乱,但是看到颜良似乎是一名军官的模样,便有聚集起来大量的人冲杀向颜良方向。
刘和扭头看着远处的颜良,皱了皱眉头。只见指挥南墙战场的徐荣立即调派预备兵卒,向西侧支援颜良。
城墙上的厮杀越来越激烈,刘和没想到叛军竟然在第一天就开始如此猛烈的攻势,看着血泊中的自家袍泽兵卒,心中的愤怒越来越强烈。
天色渐暗,韩遂挺拔的身躯站立在大军之中,看着前方惨烈的厮杀,似乎有些走神。
“天快黑了,文约还准备继续攻下去?”边章不知何时来到了韩遂身边,轻轻的拍了拍韩遂的肩膀。
韩遂扭头看了看边章略显苍老的面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过了不久,叛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第一日的战斗似乎告一段落了。
还未等城墙上的兵卒收拾好袍泽的尸体,刘和便让人把颜良押倒了面前,厉声喝道:“你不尊号令,私自领兵调防,冲乱战阵。来人,先给我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其他几人本来还想庆祝一下击退了叛军,结果听到刘和的命令,顿时都愣在了一旁。
这时文丑急忙求情道:“督尉,大战在即。善之颜良字虽然有违军令,但并未造成我军损失,还请督尉从轻发落,允许其戴罪立功。”
其他人听完文丑的话之后,也纷纷附和求情。
刘和冷哼一声,指着颜良说道:“军中律法为大,你擅自出击不听号令,虽然有众袍泽求情,但是罪责不可恕。你有功之处我绝不亏待,但是有罪之处,也绝不宽待。先打五军棍,以敬军纪,你可有不服?”
颜良耷拉着脑袋,闷声说道:“没有不服。”
刘和又看向那几十名随着颜良冲阵的兵卒,高声道:“你们乃受颜良蛊惑,并无直接罪责,且杀敌有功,先去休息吧。”
这些兵卒听到并未处罚自己,而且还会记功,也不再争辩,纷纷拜谢后离去。
处罚完毕之后,刘和领着颜良和文丑回到城内府邸。进门之后看了眼垂头丧气的颜良,没好气的说道:“战阵之上岂是儿戏之地,你自己看看,除了你以外,谁还会这么不听号令莽撞行事?你挨了军棍,今晚就在我的卧榻上休息。”
颜良赶忙抬起头说道:“督尉,我回兵营住处即可。”
刘和摆摆手,压了压情绪,说道:“你也别怨恨我,虽然我亦欣赏你的武勇耿直,但是还有那么多人,军法之下,我也不能从私。兵营那里毕竟不如府衙的卧榻,这是车骑将军特地给我安排的,我也没睡过几次。恶牛文丑字与你同乡,今日让他陪你,两人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战事。”
颜良顿时单膝跪拜,高声道:“属下绝无半丝怨恨之心,天地可鉴。”
刘和扶起颜良,轻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好好休息,我等会儿还要去车骑将军那边汇报战况。去吧,你俩先自己找些吃食,就早些休息去吧。”
等刘和转身离去后,文丑故意拍了拍颜良的屁股,疼的颜良直咧嘴。
“哎哟,别拍我屁股,疼着呢!”
“哈哈哈,还知道疼啊!要是知道疼就少惹祸事,这也就是督尉跟兄弟们讲情义,偏袒你,要是给我,二十军棍一下都不能少。”
颜良白了文丑一眼,捂着屁股往院内走去。文丑快步追上去,还一边走一边调侃。
刘和已经到议事堂厅向张温和盖勋汇报着今日的战况。
张温皱着眉,不解的问道:“为何叛军第一日便如此强力的猛攻?难道他完全低估了我军的兵力?以为旦夕之间就可破城?”
盖勋摇了摇头,说道:“我军有多少兵力,那边章跟韩遂必然已经探查清楚。”
张温负手踱步,说道:“既然如此,他们如此强攻,而且不惜损耗,难道就不担心兵力损失太大,不足以攻击三辅之地吗?”
盖勋也不知所以然,扭头看向阎忠,只见阎忠笑着解释道:“此乃叛军的退兵之策。”
众人愕然。
而此时的西凉叛军的军营内,韩遂安静盯着帐内的篝火,身旁的边章挥了挥手,示意其他的侍卫都先退出帐内。
“文约,今日突然全力猛攻,乃是为何?”
韩遂缓缓抬起头,看着边章,跳跃着的火光,忽明忽暗的在边章脸上闪动,似乎更加深了边章那苍老的沟壑。
“你怎么看北宫伯玉?”
“怎么?”边章被韩遂问的有些愣神。
韩遂接着说道:“允诚你一心想的是如何归顺朝廷,不再当个叛逆。可是北宫伯玉他们是这么想的吗?那些羌人们是这么想的吗?不光是羌人,就算是我们手下的这些汉家兵卒,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看着面色潮红的韩遂,边章询问道:“那文约你是何意?”
韩遂移开视线,不再盯着篝火,站起身后俯视着边章说道:“自从你我表露了想归顺朝廷的想法后,北宫伯玉已经数次跟我们在军策战略上产生分歧。他毕竟是个羌人,不足以信任。今日攻城之时,我突然想到,若是他迟迟不与你我汇合,我们大军的结果是什么?”
“不与我们汇合?”边章本来还觉得韩遂此言有些危言耸听,结果越想越有可能。“那北宫伯玉莫非想带领羌人独霸西凉?”
韩遂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西凉乃我汉家之地,岂容羌人称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