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一个县的消失（二）

都尉兵清缴干净了温县城外的匪徒后，却以军队需要休整为由，喊着要在城外扎寨不走了，并要温县为他们提供粮草。

温县县令恨得嘴里牙痒，却不得不亲自出城，经过与都尉一番谈判，温县县令从府库中，拿出布三千匹，犒劳作战将士，都尉这才带领部下洋洋得意地离开。

忙完这件事情，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温县县令回到城内，看到温县城内满目疮痍，富裕的富阳里，原本高楼鼎立，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焦木。一路走来，街道两旁，除了温县县令一行人，竟是没有别的声响。

路过烂柯里。烂柯里的里门已经碎裂成了两片，一阵风吹来，还挂在墙上的便摇摇晃晃，发出吱呀的声音。温县县令走进烂柯里巡视，烂柯里中每家的门都是被破开着的，随意进任何一家，都是一样的惨象。里面的房屋被烧毁，一家老小的尸体倒在院内，菜园里种植的葵、韭被踩踏成了烂泥。

家家如此，户户这般。

在巡视了两三家后，温县县令已经面若土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仪态也不顾了。

他也算是勤于公事，想要将温县打造成为河内第一县，甚至怀着雄心，要让汉帝国的所有人，都穿上温县生产的布。将温县布打造成为温县的代名词。

但他却忽视了公平。

技术并不总是能够让所有人受益。他的视线大部分时候都局限在长宽各两里的县城中，忘记了外面比城内更多的温县百姓。

城外的百姓并没有享受到技术带来的好处，反而因为辛苦织造的布，被廉价卖出，被技术的进步所伤害。

看到温县县令狼狈的模样，作为同僚的温县县丞看不下去了，令两名县卒将温县县令搀扶起来。

温县县丞走到温县县令面前道：“既然知道这次错在了哪里，我们下次改便是。没有必要这般失魂落魄。起码我们保住了温县，上面也不会怪罪你。”

温县县令苦涩道：“也不知道大将军给不给我这个机会，毕竟我在这里的任期快要满了，而你的劳也已经足够升迁。”

温县县丞安慰道：“你若是愿意，可以向大将军申请继续留在温县，而我即便不能继续在温县做县丞，也可辞去官职，做你的幕僚辅佐你。”

温县县令感动道：“可这对于你太不公平了。”

温县县丞道：“跟随县尊这些年，城外的那些刁民不知道，我却知道县尊为温县吃的苦。司马氏将永远感激。”

这位温县县丞，便是出身温县本地的司马章，乃是后来被誉为太史公的司马迁的旁系族人。

在司马章的鼓舞下，温县县令终于强打起精神，往县寺的方向走，途中经过客舍。

看到客舍的周围，聚集有许多的温县百姓，温县县令大喜，高兴地朝他们打招呼，以往这些见到温县县令便会激动非常的百姓们，都冷眼旁观地看着温县县令，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司马章大怒，质问在场众人：“你们难道认不出自家的县尊吗？”

一个平民冷声道：“我们已经打算离开温县了，不再做温县百姓。”

司马章吃惊道：“这是为何？”

一毛母亲走了出来，道：“温县官府任由匪徒在县寺大门前杀害自己的百姓，我们可不想在这样的官府下面生活。”

司马章原本气的想要抓一毛母亲的衣服问个究竟，看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而旁边一名贼眉鼠眼的家伙，正一脸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司马章看到这张脸便很生气，抓住他问道：“她刚才说的可是属实？”

被司马章抓住的人，正是飞天鼠白胜。白胜昨天晚上跟随韦铭去县寺，看到过县寺大门前横七竖八的尸体。

白胜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跑去县寺，步伐要快，也许县寺中的人还没有将尸体搬走呢。”

温县县令听了白胜的话，便朝县寺方向快步走去，司马章则追了上去。

温县县令来到县寺大门前，县寺护卫们正在用之前给都尉兵拉布的牛车，拉运尸首。十车的尸首，像是沙袋一般，被随意堆积在车辆之上，温县县令看到这一幕，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若不是司马章在一旁扶住了，温县县令会直接晕倒在大街之上。

司马章质问县寺护卫：“有人说你们坐视县寺大门外的平民被杀，可是有这件事情？”

一名县寺护卫上前道：“启禀县丞，匪徒之中，有个拿开山斧的男人，十分厉害，你们走之前给我们的命令是守住县寺，而县寺之中，住的都是贵人，我们不敢有失。只能先保县寺要紧。县寺众人，除了不太重要的石仲卿一家外，其余人都完好无损！”

看着县寺护卫一脸讨赏的意思，司马章直接将他一脚踹倒，对跟随而来的县卒道：“将这厮给我扣住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给温县百姓一个交代。”

县寺中的官寺及其家属看到县令、县丞、县尉回来，便陆陆续续从县寺中走出，他们都是享受到了特权保护的人，当下对发呆的温县县令拱拱手，便带领家属回自己家去了。

司马章不可能将所有的县寺护卫与官吏都抓了，毕竟还需要他们为自己办事。他抓住其中一名县寺护卫当替罪羊，主要是为了给温县百姓一个交代。

与司马章共事多年，温县县令自是明白司马章这样做的含义，当下让司马章与温县县尉一起主持县寺事务，自己则带领两个县卒押运着这名倒霉的县寺护卫来到客舍。

韦铭正在为客舍周围许多的百姓头疼。韦铭昨晚所做的事情，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自救，救温县百姓，只是捎带，但这些温县百姓却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守护神。

孤狼韦铭的名声原本就已经传到温县，此时更是闻名不如见面，温县百姓恨不得立刻跟着韦铭去造反。

但关键是韦铭不想造反，他造过反，知道这是一条血流成河的路，他对于流自己的血倒是无所谓，但对于流别人的血，已经感到厌倦。

但温县百姓想要离开温县，内心深处却还是安土重迁的，尽管对县令抱怨的时候声音很大，但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内心还是很慌张的，他们需要庇护，而放眼整个温县城中，没有人比韦铭更合适的了。

韦铭看着在一旁偷笑的朱迎雪，直接捏住朱迎雪的肩膀道：“你快给我想个办法，这些人若跟我们走，成什么样子。”

朱迎雪这韦铭捏的肩膀疼，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依旧是戏谑之语，道：“有那么多人陪着，不好吗？你何必要那么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