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棵觉得即使是偷东西,也应该有点仪式感。
他在后备箱里翻了许久,找到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那东西装在塑料袋里,包裹的很严实。
夜半时分,校园里漆黑一片,除了一些流浪的猫狗什么也没有。
他来到物理实验楼后面,那里杂草丛生,有很多阴森森的槐树。他选了一颗最粗壮的树,仰头看了好一会。起风了,大树在风中发出嘶吼一般的声音,让这个夜晚平添了不少恐怖气氛,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感到害怕。
不过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对什么也无所谓了!
“扑通!”他跪倒在那棵大树下,面带忏悔,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饶恕我的罪过吧,阿门!”他忘了自己并非一个基督徒,“我只是借用一下,等我有了成果,我一定会归回的。”
其实他真的不是因为害怕才在这里忏悔,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母校对自己的栽培。所以他才选择了这棵最粗的树,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成长为一颗大树,一棵在风中嘶吼的树!
他从塑料袋里翻出几张黄纸和香火,开始烧烧点点起来,这微弱的火光让他感到了些许温暖。
不久后,他擦了擦鼻涕,站起身,从实验楼的窗户上爬了上去。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哪怕被当做贼抓了,他也要偷到设备。
他用电缆将汽车电瓶和激光切割机连接在一起,三下五除二便将窗户外的防盗网给拆了。事情出奇的顺利,这一晚他来回搬了5次……
至于后来学校发现很多笨重的东西失窃然后报警的事,都是后话了。警方查到了很多线索,但后来却忽然变得敷衍起来,因为其中一名警察无意中听到这些设备其实都是些淘汰的东西,根本值不了多少钱——因为这种发酵,以致最终居然没有找到嫌犯。
而秦一棵也在一夜之间便下落不明了,就像是水的蒸发,就像是噩梦的消散。所有和他有联系的人,都和他失去了联系,当然大家都无所谓了。对任何人来说,秦一棵都是可有可无的。
而与此同时,他的地窖实验室成立了。
他想要创造很多东西,他坚信这个世界的问题的太多,而太多的人只是提出问题,却从来不会解决问题,他鄙视这一类人!而他,作为一名未来的成功的物理学家,他要解决问题。
他最初打算创造一个黑洞,但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他发现自己的设备根本无法实现这个宏伟的目标。
他决定降低自己的目标。
当然他还是要创造一个黑洞,但现在的目标是一个“小”黑洞,经过一次实验室的惨烈爆炸之后,他被迫放弃了这个目标——他自制的黑洞机器,在那一次爆炸之后变成了一堆零件。
他决定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
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弄明白了空间弯曲的一些知识。他坚信每一个人身边都会存在扭曲的空间,他甚至将其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他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认为我们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我们自身在扭曲的空间里不得不去做的事。就像一颗苹果,如果你将它抛在空中,那它不得不做的事就是从天上掉下来;如果你将这苹果放在桌子上,那它不得不做的事,就是安静的停留在那里。
同样的道理,你今天中午去食堂吃饭,晚上上床睡觉,也是扭曲的空间迫使你这么去做的。至于你忽然转变想法要去做什么,其实也是空间扭曲的方向转变了而已。
至于空间的扭曲是如何形成的,他认为原因很复杂,譬如你自身的质量,周围事物的质量,已知或者未知星球的引力……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无数的理论物理学家没什么两样,都是“嘴炮”专家,只会说一套理论,却无法亲自证明这一点。
他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经过彻夜难眠的思索后,他决定证明自己的理论。
他开始在自己的实验室乱窜、在月亮下裸奔、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乞讨、甚至去捉弄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学生。有一回他企图爬到布满高压线的电杆上去,当然这件事最终被被及时制止了……
他只想证明自己的行为是受空间的影响,但在别人的眼睛里,他就是个疯子。
冷漠、嘲笑、鄙弃、厌恶……全世界的恶意向他袭来。他想装作无所谓,却越来越有所谓起来。
那天,他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黑色的呢子大衣,挽着裤脚的牛仔裤,扎着马尾的清瘦背影,还有那副明亮透彻的黑边眼镜……
“汪洁……”他喃喃自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的衣服,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他必须在乎汪洁的眼光。
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女人。
不管是考研,还是搞科研……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想离她近点。
她走过来了——身姿绰约,美丽多情,她的目光接触到了躲躲藏藏的秦一棵,但却并没有停留,转瞬间就又看向了前方。
她不是她,只是一个类似她的人罢了!
秦一棵想起了某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他站起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其实自从毕业,他们就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走向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周围人又开始嘲笑他了,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地窖实验室。
他静默地坐在黑暗中,不想开灯。
秦一棵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几年,他只记得这好像是第四个秋天了。仔细想来,大学毕业已经九年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或许她已经结婚了吧,或许孩子都有了吧……
他翻出了一个笔记本,这是他为她写的诗,从十年前到十年后的爱意似乎一分都没有减少。他不忍打开这笔记本,但他还是打开了。
他看到了其中一首诗的后半截:
“……我期待那是一个轻松的别离
那时银杏树会掉光叶子
第一场雪或许也会降临
而我们将永不相见”
“放屁!”他喃喃自语,他将这一页撕了下来,塞进了嘴里。
他又翻开了一页:
“……我还记得那些发光的早晨
在人群中你如彩虹
算不得夺目
却是我的海市蜃楼
那是来自平行世界的美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
“放屁!”他狠狠说着,又撕了下来,塞进了嘴里,之前那一页他还没有咽下去。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的生命停留在那个阴天
而你却已到了很多年以后的今天
我爱上了那个阴天以后的所有阴天
你却爱着全部的让人憎恶的晴天”
那几张纸的味道并不怎么好,为此他干呕起来。像一个醉酒的人,像一个中毒呕吐的野兽。
许久,他坐起身,将笔记本丢在了旁边。他静静地看着乱七八糟的机器,就像望着自己的前半生。
“我输了!”他站起身来,拿起铁锹走到了角落里。脚下的地面被他踩的足够结实,他把右脚放到铁锹上,向下用力,第一锹土被挖了出来,接着是第二锹、第三锹……不一会他就大汗淋漓起来,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挖石头。
天将黎明的时候,地窖实验室里多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坑。
他擦了擦汗,缓缓地坐在地上,点燃了一支烟。他抽的很慢,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支烟了,他要好好品尝。他想起了监狱里的断头饭来,虽然很丰盛,但很少有犯人会吃的有滋有味。
不过,作为这地窖的囚徒,他抽的津津有味。
他换了身最干净的衣服,钻进了自己的坟墓。他闭上眼睛,就那么安静地躺着,可能是想饿死自己吧。
他的脑中时不时闪过一些食物,或粗糙或精美。粗糙的犹如此刻他桌子上放的硬馒头,精美的就像昨天他在街头橱窗里看到的牛排……
他很想坐起来,但他不能起来,后来他也就懒得起来了。
现在,他的脑袋里只有汪洁了。她站在那里,离他很近也很远。他想要走向她,可他每走一步,她就会退一步。他努力了一次又一次,也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放在肚子上的手自然地垂了下去,他摸到了冰冷的泥土。
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似乎有点温暖,不会是汪洁的手吧……他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个梦想这辈子是无法实现了,下辈子或许有机会吧。
可是,有下辈子吗?他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同时将那个温暖的东西握在了手中,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不,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努力坐了起来,面色有些发青,就像暴风雨来之前的乌黑云朵。他看见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个黑色的蛋,那温暖的感觉正是从那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