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徐小东。

他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自从他大学入伍，似乎就见得很少了。这一次他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就那么突然。

徐东的妻子在很多年前因为难产而死，自那之后，这个孩子便成了他全部的寄托，徐小东是在他的溺爱中成长起来的。妻子去世后，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都被他推脱了。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孤独，而是因为他害怕她们对徐小东不好。

徐小东打小性格就有点孤僻，徐东想尽办法想让他活泼，他甚至把他接到四合院监狱附近，让自己的下属平日里陪他——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而且他觉得有些做法还起了反作用。徐小东的性格并没有变得开朗，倒是跟着他的一个下属学会了画油画。以前的他还有可能出门玩玩，现在倒好，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了。

不过徐小东最大的好处就是乖巧，徐东每天在四合院监狱忙的不可开交，他倒也没给自己闯祸。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附近的一所高职院校。之所以说是成绩优异，其实倒不是真的优异，而是徐东迫不得已承认的。

记得高考录取结果出来那天，很多人见面就问徐小东的情况。

“成绩还行吧，他考入了北京大学……”徐东的话总是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哎呀，恭喜恭喜啊！”所有人都会这样说。

“那个……”徐东每次怀疑自己说话的语速是不是太慢了。

“好说好说，到时候打电话我一定来，份子也是少不了你的。”他们总是这样说着，不给徐东解释的机会。

最后他都懒得解释了。

徐东儿子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大学的说法就这样传播了开来。但徐东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邻里关系。在开学之前几日，徐东为了不让他们说闲话，为儿子摆了两桌宴席，结果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徐小东对此的看法是：徐东应该在适当的时机表明他四合院监狱监狱长的身份，这样别人才不会以为徐东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也就不会有这个无人捧场的尴尬的宴席了。

徐东当然是不容许自己这样做的，但徐小东不会放弃。

有一次他将这个身份非常神秘地告诉了旧街坊李大爷，谁知道对方差点笑岔气。他说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听过整个北京城有这么个奇葩的监狱，莫非这监狱就在你家地下不成……

徐小东不服气，揪着那大爷就要去看监狱，正好撞见回家为他做午饭的徐东。那次徐东被气的不轻，徐小东记得那是徐东对自己最凶的一次，而且还生平第一次打了他。

后来他才知道他差点泄露了中国最“神秘”监狱的位置。

徐小东初次去监狱串门是在他初中的时候，他是被徐东的下属章同无意间带进去的。章同就是汪洁第一次来四合院监狱的时候带路的那个中年男人。

这位章叔叔在中午下班后来找徐小东玩，但不一会他忽然想起自己把饭盒落在监狱里了。所以他安顿好徐小东之后，就回到了四合院监狱里去拿饭盒，谁知道等他拿了饭盒要返回的时候才发现了自己身后的徐小东。

后来的调查显示，门口的警卫在当时并没有认为徐小东是一个外人……

为此，章叔叔和两名守卫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徐小东也象征性的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同时监狱里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整治活动，徐东的最低要求就是徐小东绝对不能再进监狱！最终的结果到底怎样谁也不知道，但徐东感觉还是挺满意的。

其实，四合院监狱哪里有监狱的影子，他只是异星基地的一个下属机构。里面“关押”的都是些科学家，这些科学家有一些是比较年长又确实犯过错的，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在异星基地出来退休后没有归属感而自愿来到这里的。

四合院监狱最初的确是监狱，但从几年前开始上级就不再使用“监狱”这个词了。而徐东则认为如果去掉“监狱”会使这个机构失去他的庄重性。他向赵乾反映了多次，但赵乾只说按文件执行就没有了后话。

徐东心里不满，依旧让下属称这个地方为监狱，他不想让别人认为这里是养老院。

徐小东大二的时候就入了伍参了军，徐东最初希望他能在毕业之后参军。徐小东不答应，说是学的专业太枯燥，实在学不下去。

这专业是徐东给他选的，徐东对报考志愿和选专业本来就不太在行。他原本也想要请教别人来帮帮忙，但尴尬的是他发现所有他认识的人里面，最近十年以来成绩最差的就是他家孩子了。

他不能丢人现眼，所以就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望文生义”的给他选志愿了。

他不想让儿子太累，同时又不想让他赚的钱太少。说白了，他就想找一个好吃懒做的专业。

选定北京大学附近的学校之后，他将目光定格到了这个学校的一个听起来很有格调的专业上——高尔夫球场管理。

当徐小东问到这个专业的就业前景时，他开始支吾起来。他不想让徐小东看出他的心虚，所以他开启了胡诌模式——其实他心底的想法是，只要他懂得一门技术，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个专业毫无疑问就是一门技术。

他告诉徐小东，这专业就业前景很好。以后在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顶级的高尔夫球场都能找到工作，刚开始肯定是要去给别人捡球的，捡一次球至少十块，一方面可以赚钱，另一方面还可以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等有了一定资历，就可以坐在球场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那些有钱人耍猴一样的在球场蹦跶，这会在精神上让你占据制高点，当然这时的工资会比以前更高。

徐小东原本有点怀疑他的话，但看他如此眉飞色舞信誓旦旦，不由地就相信了他的话。

第一天上课他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所以，后来虽然徐东反对他大学没毕业就去参军，但迫于心理压力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其实他对徐小东能当好一个兵很怀疑，因为他自认为很了解自己的儿子。

但这一次他很明显的错了，如今的徐小东已经是西北军区某突击部队的一名优秀士兵。徐东知道这些的时候很欣慰，虽然儿子的假期几乎全被剥夺了。

他第二天就要走。原本该有5天的假期，但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接到了上级的任务。

徐东发现他虽然黑了点，却壮实了不少。他转着圈观察着自己的儿子，就像看着一头待价而沽的牲口。

“爸，”徐小东说，“我们去吃饭吧，我想吃驴打滚和糖卷果。”

“好，好，想吃什么爸给你买。”徐东笑呵呵地说着，带着儿子就向门外走。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9点多，两个人沿着大街回家。街上的灯光昏黄黯淡，一个接一个的排向远方，他俩的影子被路灯分裂成了无数个。

他们默默地走在大街上，踩着自己的影子，也踩着北方大街上柔软的树叶。这里人很少，给人一种夜已很深的错觉。

徐东想起自己的妻子来了，但他发现自己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徐小东今年已经20岁，她去世也已20年了。

他还记得当年他们相爱时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去过的地方，一起吃过的糖卷果……他有些伤感起来，但也只是长长的吁了口气。时间早已冲淡了爱情的痕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过他们迟早会重逢的，他经常这样想。这减少了他内心不少的苦痛，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他有时觉得自己像极了鲁迅笔下的阿Q，但这又有什么呢。

“爸，你想什么呢？”徐小东说，“我想去看看章叔叔。”

“好，他今晚值班，正好，”徐东笑着说，“我给他打电话。”

他们很快便来到了四合院监狱，章同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章叔叔！”徐小东笑着跑了过去，他很喜欢章同，当然章同也很喜欢他，从很小的时候章同就一直陪着他。

他们聊得不亦乐乎，徐东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完全插不上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他的睡意也席卷而来，不一会居然打起了鼾声。

等他被下半夜的寒气冻醒的时候，他才发现面前的两人已不见了踪迹。

他站起身打了个呵欠，突然明白了什么。徐东急匆匆地朝监狱里走去。等他进去的时候心凉了一大截。

他看见了章同和徐小东，也看到了几乎所有的“囚犯”，大家正围成一圈，聊得火热。

“章同！”他大喊着，怒气冲冲走了过去。“囚犯”很识趣的四散逃跑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他来到了章同面前，正要狠狠教训他。

“爸，你别怪章叔叔，”徐小东说，“其实这是我的主意，万叔叔刚给我讲了个故事！而且，我和他们都已经很熟悉了。”

徐东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眼里“乖巧”的徐小东，从来都没有乖巧过。他也突然想清楚了以前发生过的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比如徐小东半夜出去上厕所要两小时，比如徐小东的绘画风格和监狱里的老万似乎是一个路数……

而他的下属能作画的其实一个也没有，真相如此残酷，自己被蒙在鼓里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