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阳光明媚而干燥，处于西北内陆的异星基地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

汪洁和徐东的联手并没有获得什么实质性进展，直到一个月以前的一天。

自从异星基地二区上方修建了停机坪之后，她总喜欢爬到上面看看远处的风景。从那里看去，远山和峡谷里的流水距离自己更远，而天空会变得更近。

这样的话，她和秦一棵的距离似乎不会那么遥远，虽然她并不确定秦一棵是不是在她头顶上空的某个方向，这样想着似乎又有些不吉利。她忙摇了摇头，要将自己这种想法从大脑中驱逐出去……

她叼着一支烟，朝自己头顶看去。那里曾经有一个窟窿，带走了四个人，也带走了黑核，当然也差点带走了自己……

现在想想，那时候最应该带走的应该是自己吧，这样的话，或许她就会见到秦一棵了。虽然她老这么想，但心里根本没底，因为那种事情的概率真的是小的可以。在整个宇宙的尺度上，让自己这只小蚂蚁见到另一只小蚂蚁，要么就是它们本来就离的很近，要么就是有了外力的参与。

如果秦一棵去的地方和徐小东他们去的地方是一样的，那一定是有了外力的参与。

她有些无聊，朝着天空吐着烟圈。蓝色的烟雾让天空变得更蔚蓝起来，但她很快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天空，后脑勺和脖子形成了一个一百度的夹角。那一刻她忘记了这个动作产生的不适感，手中那支还没有抽完的烟也从她的食指和中指间滑落在了地上，烟头不习惯地跳了跳，粘在了她破旧的运动鞋上。

橡胶未充分燃烧的刺鼻气味让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但她依旧努力保持着那个仰头的动作，忘记了动一下脚。

那里的天空比其他地方的要蓝的多，就像有有人在浅蓝的底片上抹了一层宝蓝色的油漆。那些油漆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如果不仔细看，还会以为它们是天空的一部分。

她的鞋子被那个烟头烧出一个窟窿来，她慌忙脱掉那只鞋子，朝实验室跑去……

通过气泡室实验，汪洁从那些蓝色物质里发现了某些未知粒子，这种粒子携带神秘的能量，其反光的光谱频率呈现蓝色——而这一切都是全新的发现。

秦一棵笔记中记载，黑核中存在的粒子极不稳定、寿命极短且具有放射性，这使得它很难被深度研究；但汪洁确定自己在这些未知粒子中发现了它的踪迹，虽然数量极少。而除此之外，另一种粒子则显得很是密集，它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汪洁发现这些粒子并不在标准模型之中，这让她困惑不已。

为了纪念汪洁为此做出的贡献，后人用了汪洁姓氏的首字母将与黑核粒子相平衡的粒子称为了W1108粒子。

“铂在和黑核粒子靠近的过程中，会释放出类似中子的放射性核束，但那却似乎并非中子流，而且它似乎对人体没有损害。”徐东看着汪洁，说。

“有没有损害现在说这个都为时已晚，这不是关注的焦点。”她说，“铂和黑核粒子的平衡与最新发现的粒子与黑核粒子的平衡机制似乎完全不同。”

W1108粒子的寿命很长，它和黑核粒子要保持平衡的话，在数量上必须有绝对的优势。一旦黑核粒子的数量增加到一定程度，两者的平衡会立刻消失，黑核粒子会立刻变得不稳定起来。

“对，这一切真的很不可思议！”徐东面带困惑，“至少从目前来看，这都很难解释。”

“这些或许本来就不是地球该有的东西，”汪洁皱着眉头，“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属于这个宇宙……”

徐东没有说话，虽然他不知道黑核来自哪里。但W1108粒子以及其携带的能量显然来自于天空中的洞，他的儿子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在发现这些之后，汪洁的心事变得更多了起来。这些她对别人从来都没有说起过。

那种氤氲的蓝色，让她想起了梦中的暮色星。

虽然那个梦已经消失了很久，但暮色星的颜色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那是比地球更为壮丽的蓝色。

虽然她无法确定秦一棵去了哪里，但徐小东他们去暮色星的可能应该非常大。

对方显然是在带走的黑核的过程中不小心带走了他们。

“其实我一直没有信心，”徐东说，“我不知道小东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我就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如果他……”

他没有说下去，他害怕说那个字眼。

“他还活着！”汪洁很肯定地说。她似乎是为了安慰徐东，因为在心底，她也不知道徐小东到底是否还活着。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徐东看着她。

“要知道当时我也差点被传送过去，那一刻的体验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汪洁说。

关于那些体验，汪洁已经写过很多报告，那些材料徐东也看过。

“虽然我并没有成为他们几个，但他们的情感甚至他们人生中的某些片段，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汪洁想起了那个时刻。现在想来，自己的所有感觉在当时似乎显得格外真实。

她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分解的感受，但那并没有什么痛苦……

后来她查阅了无数的资料，最终在一本科幻小说和其衍生作品里找到了答案，虽然她知道这其实不能算作一个科学的答案。

“你说得那本书叫什么？”徐东问她。

“《星际迷航》，”她说，“其中说到了某种传送装置，那牵扯到一种物质流，当然那并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说的物质流。”

徐东笑了笑，叹了口气。他有时候觉得汪洁很严谨，有时又觉得她很天真，他不知道这两者会不会有点矛盾。

“我曾经想过很多种可能，自己在那一刻为什么会体验到别人的痛苦，”她皱着眉，“那一刻或许我们是被分解到了量子级别，而在那个层级，我才有可能体会到别人的感受……”

徐东摇着头，说：“这只是你的一种猜测，而且真的到了那个级别，恐怕再也不会重组回来。即使你在别的地方出现了，那也只能算一个复制品，而地球上的你应该已经死了……”

“他们想要的是黑核，”汪洁说，“但如果他们能将黑核重组起来，那或许也可以将人重组起来。”

“或许……他们可以不将黑核重组起来。”徐东说着，点了一支烟，自从徐小东失踪之后，抽烟喝酒又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那会非常危险！”汪洁说，“失去了平衡，那么强大的能量可能会撕裂整个星球……”

徐东吸了口烟，又用力地将它吐了出来，砸了咂嘴，说：“如果说他们的星球上尽是这种新发现的粒子呢？”

汪洁没想到这种情况，不过这似乎很有可能，这不仅是因为它们会形成平衡。还因为在那些物质中，她不仅找到了新发现的粒子，也找到了黑核粒子——它们可能原本就是一起存在的。

但在那个指引中，神秘人曾告诉自己，黑核似乎是处在地下深处的能量，而且它们是瞬间消失的……

“不，在传送的那一瞬间，我被小东推了出来，”汪洁说，“我并没有缺胳膊短腿，更没有被重组成现场的设备和周围的大气，这或许可以证明他们还活着。”

徐东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虽然她的有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他也在心里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但他们生还的希望还是很渺茫……

他们或许会在落地的瞬间被那里的自然环境杀死，或许会被对方星球的人杀死，或许被装在笼子里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被展览，或许会受饥挨饿奄奄一息……

但不管怎样，所有悲惨的结局似乎都将归结到死亡这一条路上。

徐东心烦意乱，他不想让儿子受丝毫的委屈，但现在他却无能为力。

“如果他们非要受尽折磨，”徐东的烟早已烧到了烟蒂上，但他却没有丢掉它，“我宁愿他在未到达那里之前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宇宙中……”

汪洁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沉默无语。

“不过，我一直告诉自己要乐观，”徐东抬头冲汪洁笑了笑，说，“那些事情又有谁知道呢，说不好我儿子这会正在那边当总统呢也不一定。”

汪洁知道他是为了调节沉重的气氛才这样说，但她却笑不出来。

或许徐东能够坚持到现在，靠的正是这些想象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信念呢？她和徐东在这点上其实是一样的，因为她也一直坚信秦一棵还活着。

她掏出烟来，为自己点了一支，也为徐东点了一支。抽完这支烟后，他们还需要更加努力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