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白月的几支舰队突然接到了前往支援巡航舰队的任务。这多少让他们有些意外,因为这十年来除了守卫白月,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其他任务。
当他们离开白月后不久,白月教的科学考察船在一艘战舰的保护下来到了白月附近。
这次任务由泽尔指挥,他是这十年间白月教最优秀的神使。
“指挥官,我们已经进入白月轨道。”一名神使对他说。
“登陆,保证安全后再让科学考察船跟上来。”泽尔说。
“主教大人,所有计划我们都将按照原计划进行。”泽尔看着眼前的全息影像,说。
“好,注意安全。”贝齐说。
战舰很快抵达白月表面,他们穿好太空服后,从舱内走了出来。当泽尔的双脚落在白月表面的时候,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他看着深黑色的天空,一些往事朝他袭来,这让他有些痛苦。不过他并没有非常明显地表现出来。
“指挥官,你没事吧。”走在他身边的是一名女神使,她感觉到了泽尔的异常。
“我没事。”他说。
女神使知道他在说谎话,她甚至猜到了他这么紧张的原因,但她不想说出来。这几年来,她一直呆在他身边,可以说非常了解泽尔。
泽尔踩了踩地面,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中继站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只不过需要穿过一条不太宽敞的峡谷。白月教平民观星师为了不让别人轻易摧毁它,将它埋在了峡谷对面的两座山间。
“要是他们知道现在的武器系统精度那么高,一定不会那么麻烦吧。”女神使想要转移泽尔的注意力,打趣地说。
“对,他们可能会随便找个地方将它埋起来。”泽尔回应说,“不过我们真得佩服他们,为了将那东西藏起来,他们在白月表面花了不少功夫,而且死了很多人。”
那时静星并没有给他们新型太空服的制作技术,这使得他们只能穿戴那些既笨重又没有多少氧气储备的衣服。不过还好白月的引力比较小,这使得他们在十天内就将那个两吨重的东西埋进了土中,但他们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一百多名名观星师死在了这里。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女神使说。
“什么?”泽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问题。自她来到自己身边,似乎每天都会提出一些问题来,不过还好,他倒也没怎么烦她。
“按理说应该死不了这么多人,”她说,“那时候的运输舰很小,他们是在前方那条峡谷里登上白月的,那里距离现在安置中继站的地方很近,并不需要走太远的路。”
“你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泽尔说,“不过因为这些事没有记录,现在谁也说不清了。”
他们来到了那条峡谷边,泽尔看出了这条峡谷的与众不同。它的两岸以及下部都极为平整,就像用什么锋利的武器切过一样。
暮色星的所有的峡谷几乎都是由河流冲刷而成,而这条峡谷极有可能是因为一些小行星造成的。如果它曾经快速地划过白月表面的话,或许就会形成这样的伤痕。
峡谷有十米那么深,他们纷纷从岸边跳了下去。泽尔是最后一个起跳的,在空中的时候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乱抓了起来,他担心白月的引力会忽然消失,那时他就只能飘向远处那黑色的深空了。
“别紧张,我在这里。”女神使说。
她抓住了他的胳膊,缓缓地落在了峡谷中。
“谢谢你,希亚。”泽尔有些尴尬地说。
希亚想要对他笑一笑,但想到他可能会更加尴尬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泽尔却决定和她谈谈这个问题了。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对吧?”他说。
“没有。”希亚说。
泽尔摇了摇头,说:“其实我真正畏惧的不是深空,而是幽闭的地方,尤其是幽闭的太空舱。”
那段往事所有人都知道,也正因为那些事,他成了整个白月教的英雄,可他一点也不想再提起那些事。在一次又一次的梦里,他不受控制地遭受着那些往事的摧残。
有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如果那些事发生在现在的他身上,那他一定早就自尽了。
“我知道。”希亚转头看着他。她的面罩处在隐形状态,在大士星恒久的炽烈光芒下,她是那么美丽。
不过她看不到泽尔,他一直将自己的表情藏在那个深蓝色的面罩后,这是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从空间扰动区逃出来的泽尔,在那个密闭的逃生胶囊里朝暮色星飞去。那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为了节省能源,他关闭了除维生系统以外的所有系统。在那个漆黑的胶囊里,只有那个淡蓝色小投影提示着他和暮色星的距离……
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全然不知,他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不确定的宇宙时刻都准备给他一些惊喜,有几次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擦过逃生胶囊的声音,或许那些东西只要再稍微偏转一丁点角度就可以将整个逃生胶囊击穿……
时间就那样一天天地过去,他渐渐开始崩溃。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想起了暮色星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植物、动物、水、岩石、云朵……他甚至觉得战争都是美好的,至少你可以获得一些自由,而不是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动弹。
再后来他开始憎恶暮色星,因为他意识到那些美好的事物他再也得不到了。他不知道那些流体食物什么时候会耗尽,他渴得要命,恨不得将那些食物全都吃干净,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他的排泄物沾满了逃生胶囊的每一个地方,但他无能为力。
他原本以为胶囊能量会在食物耗尽之前耗尽,但现实却恰恰相反。那时他猜测自己一定会饿死在其中。等他到了暮色星,人们打开逃生胶囊的时候,会从那些恶臭的排泄物中发现他的尸体。接着他们便会嘲笑他,嘲笑他是个傻子,居然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再次回到暮色星来。
这样想时,他就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声来,他也懒得发出声来。他就那样古怪地笑着,躺在那个可怜的匣子里。
泽尔距离暮色星已经很近了,他校准了方向,并试图加快速度。但就在他按下了那个按钮后,逃生胶囊中的投影消失了,他将那些乱起八糟的按键从左边按到右边又从右边按到左边,但事实证明他所有的操作都是无效的。
再这样的话他很快就会窒息了。他狠狠地砸着舱门,希望能够逃出去,那时的他意识是那样混乱,甚至都忘记了他是在太空中。如果他真的砸开了舱门他也呼吸不到任何氧气,而且他将死得更快。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飘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他的意识模糊起来,或许是要死了吧。他想到“死”这个字的时候,跟想到其他字没有什么区别了。
逃生胶囊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但他已经意识不到这一点。那个蓝色的全息影像已经再次出现在了他眼前,可他睁不开眼睛来。他觉得他的灵魂正在逃离他的肉体,逃离这个逃生胶囊,逃离所有束缚他的一切。
泽尔后来才知道逃生胶囊并没有耗尽能量。在跌入大气层的那一刻,它自行修复了它的小毛病,并且接收到了萨拉古其深空舰队的信号,返回了那个深海中的基地……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他重新站了起来。深空舰队告诉他,他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可以像一个平民一样去寻求他想要的一切。
他原本确实是想离开基地的,但当他知道他是暮色星舰队在空间扰动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时,他决定继续留在深空基地。
后来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他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表彰,成为了英雄。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成了白月教两大舰队的精神象征。
泽尔建立了无数的战功,很多人都以为那是因为他受到的鼓舞,只有他知道那是因为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在他心里,只要能死在暮色星上,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
当贝齐下令让他担任这次任务的指挥官时,他的畏惧远远超出了他的兴奋,因为这个任务需要在太空中执行。但他还是接受了,现在想来,那只是一时的冲动。不过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看着希亚,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此时她正在给他足够的力量。女神使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微笑,她也笑了起来。
“可以把面罩隐形吗?”希亚说,“我想看着你的脸。”
“当然可以,”泽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手腕处调节了一下。
“你就想,此时我们就在暮色星的一条街上,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希亚对他说。
泽尔点了点头,抬头朝远处的峡谷尽头的暮色星看去。那颗深蓝色的星球从来都是那么美丽,十年的战争似乎没有让它受到任何的伤害。或许,对于它来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可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