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照阳躺在床上，看着前方的全息影像，认真阅读着那份冗长的电子表格。最终，他在表格里填上了自己的信息并且提交了上去。

他摸了摸手臂，关闭了植入芯片。夜已经深了，借着窗外的路灯，他可以看见满天雨丝烦乱地从天上掉下来。它们就那样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自从父母去世，他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无论是曾经富裕的时候还是现在贫困的时候，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不过他倒也不怎么难过。因为他身边的人几乎也都是这样，他们没有兄弟姐妹，和亲戚也都没有什么联系，就是真心能说几句话的人也都没几个。

他忽然想起明天就是清明了，或许自己应该去看看他们，毕竟已经有两年没有去他们的坟头看看了。

章照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明亮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来。地上湿漉漉的，空气很新鲜。

虽然墓园里不让烧纸钱，但章照阳却认为必须要给父母送点什么东西才能算是真正地扫墓。不然的话老两口看他空着手去，一定会非常不满吧。

他朝南边的一个街口走去。他记得那里有家纸火店，那个老板是个女人，他每次从她店外经过的时候，对方都会冲他笑一笑。或许因为这层关系，对方会给自己赊点东西也不一定。

章照阳很快就来到了那里。

“欢迎。”女人看着他，有点不可思议，“需要点什么？”

章照阳看着周围那寥寥无几的纸火，仔细挑选起来。但看了一圈后，他还是有点失望。因为那些东西太陈旧，他想要的一件都没有。

“除了这些童男童女和纸钱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了？”章照阳问。

“有，”女人说，“只不过都没有摆出来，要选一下吗？”

她伸出左手，用右手在白皙的小臂上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全息影像出现在了章照阳面前。他看到了植入芯片、太空舱、家用机器人、月球基地建筑等的模型。

“不错，”章照阳露出满意的神色，“有套餐吗？”

女人有些高兴起来，说：“有，可以自由组合，两件8折，三件6折，四件5折……”

“那个……”章照阳打断了他的话，“最近手头紧，你看能不能赊账。”

“这个……”女人没想到章照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这些东西加起来也花不了几个钱。

“个把块也没有？”她问。

“对。”章照阳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红。

“可以。”女人说，“有点孝心也不容易。”

章照阳有些惊讶，其实他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你以后有钱了给我一束花的钱就可以了。”女人说着，指了指身后的花架。那里有且只有一束白百何，在灯光下带着柔和的光泽。

“多少钱？”章照阳问。

“50块。”

章照阳没想到那么贵，要知道50块都可以去旅游几天了。

“我就是靠这个盈利的，所以你还是要理解。”女人说，“当然那束花你也可以带走。”

“我不要那束花，”章照阳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可以给我免费？”

“好吧。”

女人有些不满，不过她还是点了下全息影像，调出了北京所有墓地的地图来。章照阳选了墓地，并且也找到了自己父母的墓碑。女人让章照阳先走，她说会把他网络上选的东西都烧给他们。

但章照阳并不相信她。他非得看着女人烧。她只好在全息影像里一件件地烧了过去。

这种网络扫墓的方式，在150年前就已经在流行了。它最大的好处在于便捷和环保，很多在外地的人都会选择这种别致的方式。网络扫墓最初引发了争议，但最终它还是渐渐走向了主流。当然网络扫墓也会留下一些痕迹，这是一种营销策略。譬如那个女人烧完那些东西后，所有和章照阳父母认识的人，都会收到一条信息，当然也包括章照阳。

他来到了纸火店外，又回头看了看这家店的名字，将它铭刻在了自己心中。“极乐世界”，听起来似乎还有点吸引人。

他原本打算去墓地一趟的，但现在他临时取消了计划。这是因为墓地太远，而且他已经完成了任务。何况他到现在仍然是空着手的，他父母尤其是他母亲一定对他这种不孝行为会很愤慨。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收到了来自月球基地的信息。

“你好，请在今天下午前往月球基地北京分中心接受面试。”

章照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不过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那里距离自己现在呆的地方有400公里，他必须要尽快做准备。

他查阅了通行路线，发现空中交通网又处在瘫痪状态。只能选择地面交通了，他订了一张最早的票，预计20分钟就可以抵达那里。他很怕堵车，尤其是空中交通网瘫痪的时候。

章照阳在植入芯片里查询了自己还可以拖欠的交通费，不由地松了口气，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因为欠费的问题被限制乘车。

下午1点，章照阳来到了北京分中心前。这座雄伟大楼的的模样没有人不认识，至少在各种广告中它已经出现了无数次。

它的下方占地面积并不大，但越是向上便越是臃肿，这种臃肿也并非毫无节制，它体现出一种曲线美，而且在中部以上又开始变得纤细起来，最顶端的位置则是一个明亮的月亮。当然那并非真正的月亮，只是一个带有装饰色彩的东西罢了。

据说它体现了一种“人定胜天”的意味，但官方只说那代表了人类和月球的友好关系。他们当然不会承认什么“人定胜天”的说法，毕竟这听起来和古代一样幼稚。

章照阳发现至少从自己这个角度来看，那个人造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几乎完全一样。据说它的颜色和亮度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他走了进去，按照全息影像里的指引，先去了54层做了全身体检，接着又来到了128层，那里是他们的人事部门。

章照阳惊讶的发现，前来参加面试的只有他一个人。

“你好。”面试官冲他笑了笑。

“你好。”

“看你身体素质还不错，怎么没有去应征入伍。”面试官问。

“我学历不够。”章照阳说。

面试官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说：“你完全可以去进修，只需要半年时间就可以获得他们要求的学历，毕竟现在那东西可不怎么值钱。”

“这个……”章照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父母双亡，没有多余的钱。”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很不要脸，因为父母给他留下的家产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明白了，这次你应聘后勤部，主要还是为了挣点钱，然后去进修的吧？”面试官不厌其烦地说着和进修有关的事。

章照阳很理解他，毕竟月球基地的士兵是最轻松的。他们每天的任务只是训练和轮班巡逻，剩下的时间便是各种各样的娱乐。不像其他行业的工作人员，他们的任务艰巨，必须保证月球基地时刻处在正常运行的状态。

“这个，如果有机会我会去做的。”章照阳说。其实他知道他不会入伍的，如果有钱的话，他还是会去尝试做点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事，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梦想。

面试官笑了笑，他看得出章照阳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我们后勤部的工作岗位并不多，”他打开了全息影像，“你看看你喜欢做什么？”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说，这似乎并不怎么正式。原则上，他应该问自己几个问题，然后由他判断自己到底适合哪个职业才对。

但章照阳很快就明白了他这样问的缘由。后勤部提供的职务似乎并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才干清洁工、月行车司机、厨工、全职保姆。

“就这些？”他问。

“对。”

章照阳思索起来，最终他决定做一个月行车司机。

“只有这个职业有实习期。”面试官说，“毕竟你要适应月面环境。”

“我知道。”章照阳觉得只有这个职业最符合自己。

“实习期也比较长，要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里你只有一半工资，而且没有奖金。”面试官似乎要打消章照阳的想法。

“什么？”章照阳没有辜负他，“那是多少？”

“一个月750，全年不请假不旷工的话是9000。”他说。

其实这个工资标准在地球上并不算低，但在月球基地显然是最低的。因为体检时他听那个医生说，月球基地的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就能达到2000块。

章照阳想象着一年后的清明节，那时他拿着180束白百合去扫墓的情景，那一定非常壮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百合花上面去。

“其实全职保姆的工资是最高的。”面试官说，“自从一百多年前我们将月球基地的重力环境调试到了和地球一样时起，全职保姆就不需要培训了，他们一年的工资可以达到25200块。”

章照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这个数字真的够自己去投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