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做到的？”展桐看着眼前熟悉的北京，问。

“你不用太高兴，你要时刻记得你已经死了。”范先生平静地说。

“可是我已经来到现实了。”展桐想要反驳他。

“你确定你已经来到现实了吗？”范先生看着她，露出一丝笑容。

“当然，难道……”展桐的话说了一半，就噎在喉咙里。眼前的景象急速变换了起来，霓虹灯的光芒忽然黯淡，高楼变得低矮，接着又和周围的一切一起都消失在了大地上。无数高大的树木拔地而起，将他们两人包裹在了其中，一条小溪从他们脚下流了过来。

“这……”展桐说不出话来，望着前方惊讶不已。

一只巨大的爪子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那是什么？”半晌，展桐说。

“这是白垩纪，”范先生说，“想不想看看风景再回去？”

“不用。”展桐克制着内心的震撼。

他们又回到了2263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展桐松了口气，问。

“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我们眼前看到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范先生说，“但它也不能算是幻觉。”

展桐虽然很困惑，但她明白对方的意思。她记得自己之前的遭遇，那些突如其来的寒冷和温暖以及饥饿感与恐惧感都是那么真实，那不会是幻觉。

“那到底是什么？”展桐问。

“程序。”范先生说，“存在于网络世界的程序，我们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程序。”

天空阴沉，寒风凛冽。第二个春节过去的时间并不久，街上人们的脸上还洋溢着快乐的微笑。一只猫从对面大街旁的椅子上跑了过去，一个女孩正看着它发呆。

“为了弄懂这个问题，我研究了很多年，从这点说来你是幸运的。”他说。

因为23世纪的程序是最严密的程序，范先生最初正是出现在了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都是毫无漏洞的，生活在这里的人感觉不到自己和外面的人有什么区别。他们可以体会到白天与黑夜的区别，气温的高低升降，时间的流逝以及这个社会所有对自己的关爱与冷漠……范先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里的真实。

如果不是那个天才少年制造的超级病毒，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那天，天空黯淡了下来，黑色的光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它们缓缓地朝整个城市扑来，所有和它接触的事物全都化成了虚无……

范先生沉浸在了回忆里，面带惆怅。

“后来呢？”展桐问。

“我逃跑了一万公里，才躲过这一劫。”范先生说，“我的家人在那场事故里全都死了，所以我很少回忆起这些事。”

“死了？”展桐愣了一下。

“严格来说是死了，但我完全可以复活他们。”范先生说，“这也是我最初的目的，但当我拥有了创造他们的力量之后，我选择了放弃。”

“为什么？”展桐说，“让家人陪着自己不是更好。”

“不，我已经不再需要家庭了。”范先生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神，虽然我讨厌这个称谓。”

他看得出展桐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也不想过多解释什么了。

“在逃跑的过程中虽然我躲过了一劫，但谁又能保证下次灾难到来之时，我还能安然无恙呢？”

范先生将这个世界的漏洞汇集在了一起，并进行了仔细研究，最终他发现了这个世界最终的秘密。

“新天际公司和其他几家巨头公司在一百多年前就在建造这个世界了。”他说，“他们的计划是宏大的，他们再现了人类的历史，并且与时俱进地更新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范先生朝马路对面走了过去，并且坐在了那里的椅子上。展桐跟了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得感谢新天际公司，他们让我们拥有了一个可以永生的世界。”他说，“不然的话，我早在很久前就死了。”

“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原本可以活着。”展桐说。

“你以为那场车祸是意外吗？”范先生看着展桐问。

展桐心里一紧，其实她早就觉察到那场车祸的古怪了。空中交通网已经非常成熟，即使车辆发生故障，也不可能掉在市区……她没想到这是一场阴谋。她不明白谁要杀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泰伦，”范先生说，“你们科研部的部长，如果你将0711的事抖出来，他就会被公司开除，甚至可能因此入狱。”

“什么？”展桐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来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范先生站起身，朝不远处的一处包子店走去。

“你是怎么知道0711的事的？”展桐狐疑地看着他，问。

范先生看着远处的红绿灯，说：“网络世界是没有秘密的，发生在外面的事我全都知道。”

展桐的问题很多，却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问，一时间沉默了下来。他们来到了包子店并且坐了下来。闻着包子的香味，展桐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范先生说，“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譬如佛罗伦萨，巴黎？”

“不用，我最喜欢吃包子。”展桐说。

范先生笑了笑，说：“怎么样，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吗？”

“我还是想回去。”展桐垂下了头。

“我理解你的想法，”范先生说，“很可惜你的肉体已经被火化了，如果你想看视频的话，我可以为你调出一份来。”

“谢谢，吃完再说吧。”展桐不想看到自己在火中痉挛的样子。

范先生又说到这个美好世界的优势。这个世界里的人也遵循着生老病死的规律，但只要找到程序的漏洞，他们就可以躲过这一切，甚至躲过新天际公司的追查。范先生能成为这个世界的神，靠的就是这种能力。

“这样说的话，如果他们发现了漏洞，我们还是会被杀死？”展桐问。

“不错，”范先生笑了笑，说，“我们很有可能会在下一秒就被杀死，凭空从这世界里消失。”

展桐抬头看了看周围，没有说话。

“不过，我们是拥有自主意识的，我们可以备份几个自己，将他们隐藏在这世界的任何地方。”范先生，“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有无数个备份。”

备份数据可以被保存在任何地方，譬如前往火星基地的飞船中，譬如地球上一个孩子的植入芯片里，譬如网络世界某个行人的衣服里……

“那如果他们研究出了针对性的修复漏洞，又该怎么办？”展桐问。

“我们不会傻到让所有的备份都一模一样，你只要在一些无关的细节上做出改变就可以了。”范先生说。

“我有些懂了，”展桐说，“其实我们……就是个病毒，对吗？”

“我是病毒，你不是。”范先生笑着说，“泰伦放你进来是为了做实验，也是为了折磨你。”

想起泰伦平日里那副嘴脸，展桐恨透了他。可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报仇了。

“现在我们都是病毒了对吧？”展桐苦笑着问。

“如果你非得这么认为，那就这样理解好了。”范先生说，“从你跟着我逃离2035年的那一刻起，我们便都成了病毒。当我们脱离了他们的控制，我们就被认定是病毒了。”

想到泰伦此时正气急败坏地想要除掉自己，展桐心里不由的有了一丝得意。

“你最好不要太得意，因为你还没有备份自己。”范先生说，“吃完饭我得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的备份工作必须隐秘。”

范先生指了指大街，说：“我们不能让这里的人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程序，不然这个世界会变得很不和谐，没有人想成为新天际公司的玩物。”

“那样的话，我们应该会更团结才对。”展桐吃了一口包子，问。

“不，”范先生摇着头说，“试想一下，一个神仙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的时候，众人有什么反应？”

“跪拜？”

“然后呢？”

“……要点好处。”

“这就对了，”范先生说，“那时大家都想躲进漏洞，都想长生不老，这个世界的秩序也就无法建立了。”

展桐看了看外面的大街，没有说话。

“此外，外面真实的世界也会变得不安宁，我想你懂这个道理。”范先生说，“所有工厂都得倒闭，所有的汽车都会罢工，绝大多数的医疗设施都将失去作用……两个世界都将提前走向混乱。”

展桐想起她的父母来，又想起了章照阳来。

“我懂了。”展桐说。

范先生也吃了一口包子，冲她笑了笑。

如果外面的世界也是被程序控制的话，地球人想要寻求生机的话，便只能和范先生一样成为一个病毒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展桐放下筷子，问。

“因为我曾经也是一个基因编辑人，”范先生没有抬头，静静地吃着那个包子，“而且是批量生产时代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