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经过急救，岳母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已经渡过了危险期。我和星儿跟在担架车后面，走进了观察病房。这间病房不大，一共摆了四张病床。其他三张病床都已经有人，只有靠近门边的病床还是空的。两个男护士招呼我一起帮忙，把岳母从担架车上移到了这张空病床上。

“小心针头！”一个女护士举着点滴的吊瓶，提醒着我们。

岳母在病床上想挣扎地坐起身。这个女护士上前止住她，“老太太，别动，你需要静养。过半个小时，我来给你打针！”

女护士说完，招呼着两个男护士走出了病房。

“外婆，你想吃点什么？我让爸爸给你去买。”星儿乖巧地趴在床头对岳母说道。

岳母的左手扎着点滴的针头，不方便动。于是，她举起右手，抚摸着外孙女的小脸，“外婆，不饿，什么也不想吃。”

“妈，我去给你买点水果和饮料吧。星儿，陪着外婆，爸爸去去就回来！”

“江涛！”外婆叫住了我，“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

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岳母要跟我说些什么。从正式与林欣交往以来，岳母就一直很反感我。所以，每次岳母要一本正经地跟我谈话，我心里都会发紧。这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就在这时，柳絮走进了病房，“阿姨，我买了红花三七煮鸽蛋，最适合心脏病人了。”柳絮把一个装有炖盅的小塑料口袋放在了床头柜上。“阿姨，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胸口还发闷吗？”

岳母冷冰冰的脸上难得出现浮出了笑容，“柳絮啊，你来的正好。你能不能带星儿去外面玩玩，我和她爸有话要说。”

柳絮跟我们一家打交道已经两年了，深知我和岳母之间微秒的关系。她乖巧地拉起女儿的小手，“星儿，姐姐带你去吃冰激凌好吗？”

星儿不安地看看我，“……”

“去吧。等会儿爸爸去对面冷饮店接你，然后我们就去买望远镜。晚上星儿不是要看星星吗？”

星儿点点头，“爸爸，你快点来啊！”

柳絮牵着女儿的手，走出了病房。

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前，从塑料袋里拿出炖盅和一个小碗，准备给倒出炖好的鸽子蛋给岳母吃。

“别忙了。我现在还不想吃。江涛……”

“哦……”

岳母半闭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你想好了……今后要干点什么了吗？你已经再家里呆了二年，家里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你该为星儿……还有你自己的将来……好好合计合计了……”

我在家呆了二年是为了照顾爱妻，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听岳母的语气，倒象是我好吃懒做，不求上进。我没有计较岳母的语气，这些年含沙射影，语带讥讽已经成为岳母对我说话的标准语态。我已经习惯了！

“妈，我想重新创业，办一家互联网便民服务公司……”我嗫嗫地回答道，语气中透射出明显的底气不足。是啊，二年没工作，没钱，没关系，没背景，又是光杆司令一个人，就连我自己都没自信，更何况说服对自己含有敌意的岳母。

“你是说老林原来设想的那个家庭维修服务集成网络平台的构想吗？”

互联网便民服务平台的构想的确最早是由林欣的父亲，我的硕士导师林百川教授提出的。计算机网络专家林教授生前受到国外亚马逊网上购物网站的启发，意识到既然象购物消费可以通过网络平台将千百万个商家，货物供应商与消费者连接起来，那么为什么家庭服务行业不能如法炮制将服务提供商（比如家电和设备维修，房屋装修和维修商）与千百万个有服务需求的家庭连接在一起。可是，林教授只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四页纸的设想并编写了一个初步的软件系统，还没来得及完善和精练，就遇到车祸不幸身亡。林欣和母亲在整理林教授的遗物时，在他工作日记和个人电脑上发现了这个设想和软件初稿，可是一直没有当回事。

二年前，爱妻患绝症住院，就在她经历了天台“自杀”的低谷，重新振作起来之后。她突然让母亲翻出了岳父的工作日记和软件初稿，把岳父的便民服务网站的设想交给我，让我在技术上完善岳父的想法，形成一个可实施的解决方案。一开始我只是为了宽慰爱妻，在照顾她的闲暇，按照岳父的设计，一步步地细化和落实网站的页面和开发各种功能。到后来，我越来越迷恋岳父的想法，由衷地赞叹老人的睿智和敏感，所以也越来越自觉地投入到这个新创业模式的研发。

为了方便我工作，林欣托柳絮买了一台电脑和工作台，安放在她的病房。经常是我在电脑前开发便民服务的软件，爱妻则在病床上吃着我带来的饭菜，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这种温馨的场面，一直延续到二个月前，爱妻的病情第三次恶化。如今那张电脑台和装有便民网站技术解决方案的电脑，柳絮已经安排搬运公司送到了我家里。这里面的成果就是我第二次创业的起点。

“噢……”

岳母抬起眼睛看看我，“我知道，这两年你和欣儿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我不知道，你都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老林在世时，就是一个粗略的想法，要把这个设想变成现实，一定很难吧。你觉得你自己办得到嘛？”

岳母的口气很平淡，但是我还是觉察到一丝的讥讽。

“我已经完成初步设计并开发出网络平台的各种功能，下一步就是找人完善，试运行，以及根据客户的体验和反馈进行修改……”

“技术上的事我不懂……不过，听上去要花很多钱……”

我像是被戳破了伤疤，低下头，“是啊……”

“你算过吗？要是把这服务网站彻底打理好，需要多少钱？”

这笔帐林欣在她留给我的“家庭服务网站创业策划书”的第一页就已经为我算好了。爱妻是川大经济学院国际贸易系的尖子学生，毕业后又在杭州的一家跨国风投基金当过高级财务经理。我相信爱妻对数字的感觉。

“林欣替我算过了，大概需要500万和一年的时间，网站就可以正式运行了……”

“500万？你打算找人投资吗？林欣倒是认识不少投资基金的大老板，她的大学同学中也有不少人都在大公司当高管。她生前没介绍她的朋友跟你认识吗？”

我只是顾着技术开发，这是我的专长。融资的事我是一点不懂，也根本无从没考虑。爱妻生前也没有跟我提如何融资的事。她只是在遗信中，让我卖掉我们的房子。看来爱妻并不打算在一开始就找人投资，尽管我们家的经济情况已经是捉襟见肘了。爱妻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没来得及细想。

“林欣说……”我欲言又止，可是卖房子这事我实在是无法在岳母面前开口，岳母只要回我一句：房子卖了，你和星儿住哪儿？我就会完全彻底地崩溃了。

“也许……重新创业……这个想法不现实……我还是先找个工作……实在不行，我可以回到天地网络……他们公司刚刚在美国上市，正在登报招聘网络工程师，年薪有30万……”

岳母深深地叹口气，“你呀，总是优柔寡断，凡事都是瞻前顾后。我不知道欣儿当初为什么就看上了你？！你是天地网络的创始人，你回去给他们打工，人家敢要你吗？就算人家看中了你的技术开发能力，对你网开一面，你整天面对着以前的部下，有些人还可能成为你的上级。他们对你指手画脚，吆三喝四，你受得了吗？欣儿都跟我谈过了……”

“啊……”爱妻跟岳母谈了什么？是创业的事吗？

岳母的眼睛有点潮湿了，“欣儿过世前的一天，我守在她的床边。那天欣儿的精神似乎很好。她拉着我的手说：你已经完成了网站的设计，要不是她的拖累，你早就可以重新开始。欣儿告诉我：她准备卖掉房子，支持你第二次创业，希望我能理解！你们当初买这套房子花了320万，这两年房子升值，大概可以卖到550万。你就拿卖房的钱去折腾吧！就算是为了小星儿，你也……”岳母把下半句话，活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眼泪不争气地从我眼中流下，“……谢谢！”

“别谢我！我只是在完成欣儿的遗愿。江涛，你好自为之吧，千万……别辜负了……欣儿的一片好意！”

“嗯……”我喉头哽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岳母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