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回到岭上,没有进屋,径直往屋后走,坐在岩石上望着夜空,望着星辰,望着半弯的月亮。
月半弯,我心殇。躲在这昏暗的星空下、月光里,独自一人,慢慢地体味悲哀。
屋里,傻蛋母亲听到院门声响,却久久未见傻蛋归来。放心不下便提了个松油灯出来瞧瞧,看到儿子傻乎乎坐在崖边上,这一反常态,若惜隐隐感觉到出事了。
若惜走提着灯笼走向儿子,与儿子并肩于崖边,抬起目光与儿子望着同一个方向,同一片星空,同一轮弯月。想说,却又什么也没说,仅是默默的陪着儿子。若惜知道,如果自己先开口,内心正挣扎的儿子必定会反感。
既然儿子有心事,那就得让儿子主动将心事说出来。若总是憋在心里,会很容易憋出病来着。
许久后见儿子仍未主动开口,若惜有点慌神。难道,这招不灵验了?若惜越发忐忑。
“让娘猜猜,你是在看月半弯,还有那一颗星星是没?”
若惜指向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向儿子猜问,以此种方式来中断儿子的胡思乱想。
母亲遥指星星的样子,让傻蛋越发的想起那个女孩,那个特别喜欢星星的女孩。曾经,小佳也如此认真的指过这颗星星……
“娘,你先回去休息吧,夜已深了。”
“你都还没睡呢,娘就算先回屋睡,又如何睡得香,就让娘陪你多坐会儿吧。”
夜空下,悬崖边,母子俩紧挨在一起,看着月半弯,看着星闪闪。
夜风徐徐,吹得身旁的松油灯忽明忽暗。油灯上这忽急忽缓的火舌,还有与之匹配的柔光,仿佛是在演绎这对母子此刻的情愫。
“娘,昨天你说今晚给我讲爹爹和你的故事的,我想听。”
“哦,想听娘的故事啊。”若惜略微思索,接着说道,“娘跟你爹也没什么特别的,日子过着过着就渐渐老了。”
听到母亲在敷衍,傻蛋心情越发低落,埋头弱弱的开口,“娘,你总是教导我要诚实,可你却对我撒了谎,而且这谎话一撒就是十多年。”
若惜听儿子这般说,心提到了嗓子眼。
“娘,我已经知道了你和爹爹的一些过往。就在今晚村庄里篝火晚会上,我知道了,小佳也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都听到了什么?别听他们胡说啊!”若惜内心忐忑不安。
“我有个外公,还有个表弟。而我,不配拥有我们族的姓氏。另外,我和小佳,今生无缘在一起。”傻蛋满是迷惘望向母亲,“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若惜有点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不是说好了瞒着孩子们的吗?为什么又向孩子们提起……
“娘,为什么呀?”
儿子已经知道了……儿子竟然全都知道了……
“二十年前,我在林子里追一只野兽,追着追着,突然,一颗树后窜出个人把我绊倒,并将一把断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他还来不及动手杀我,自己便昏死在地上。他背上有一幅时隐时现的图腾,让我觉得甚有趣。我没有因为被他架刀在脖子上而迁怒于他,反把他救了。
当时,就在这个崖下,就在崖下那个方向那一片林子里。太远了,我没能把他带回村子,直接就地搭了个临时小棚遮遮风雨。我在林子里守护他好几天,他体格很好恢复得很快。
我稀里糊涂的怀上了你。总不能让你生下来便没有爹,所以,我只好把他带回村子,把他拴在我的生命里。他总想着要逃,好几次逃了又回来,因为已经怀上他孩子的我没有随他一同离开。
族人也不欢迎他,因为他正被人追杀。他是为了避祸才进的林子。他的到来,让你成为我的孩。
有了孩子,族长也就是我爹便没再撵他离开。他成为我们族的一份子,有他的呵护,我好幸福。
却在第三年的时候,我们族与雷氏部族争夺猎场,爆发矛盾兵戎相见,死了好多人。
有一次,信使来报说外出打猎的队伍被雷氏部落的人埋伏猎杀。族长召集族里精壮前去支援,赶到那里的时候,入眼皆是死尸。两族,横七竖八死了一地。
寻着死尸的痕迹深入,在一处绝地里终于发现了活人,这场战役唯一活着的两人——他和队长。当时的狩猎队长也就是晨小刚的父亲。
他握着把断刀步步紧逼,晨小刚的父亲已至绝地后无退路。
绝望中看到族人的到来,晨小刚父亲惊喜朝族人呼喊:族长,我在这里啊族长,救……
话没喊完,断刀已然割断他的喉咙,血如泉涌。
前来援助的族人皆看到这骇人的一幕:
他一刀割下晨小刚的父亲的头颅。那把断刀全是血,像雨淅淅沥沥滴个不停。他衣服破烂,漏出背上那妖艳的图腾。他提着晨小刚父亲的头颅怒吼,声音变得沙哑而恨意却澎湃。吼完,跌在地上不省人事。
族人把他绑了回来,把他赤裸裸架在柴火堆上即将火祭。他沙哑着喉咙语无伦次说了很多很多,却没能让人理清头绪。随着火苗燃烧,他竟然能够挣脱绑得结实的绳索,逃走了。
我无法忘记那天,他背上的图腾是那般妖艳。他就像是个倍受委屈的娃娃令我心疼,又仿佛是疯癫一样害我惶恐。他逃进了林子里,身后,瞄哥等等几位精壮紧追不舍。
两天后,瞄哥他们回来了。告诉族人他逃进了雷氏部落,瞄哥几人不敢贸然进入敌人的领地无法将他抓回。
眼看他逃入敌人的领地,我们族是不是更危险了几分?
族人们赶忙整顿兵器布置防御,整个村子四周皆设陷阱。
仍记得那天,族人在重修院墙的时候,他回来了,他拖着一大堆人头回来了,他伤痕累累回来了。
看到他拖回来的一大堆脑袋,那死不瞑目的惨样,那充满哀求的眼珠,纵然是见惯了死人的族里精壮们,也感到头皮发麻。
他回来了,拖着敌人的脑袋回来了。
他不是被人捉回来的,是自己走回来着。不待他踏进村子他便已透支一切昏倒在大门口。那跪倒的姿势,仿佛是在向族人磕头。
他成了植物人。
此后,族人便不再追究他的对错。
我害怕看到族人们诧异的眼神,我割舍不能,我放弃不舍,我只好将你和你爹带到这岭上,孤零零安家立户。躲避着族人,逃避现实,逃避未来,甚至逃避一切。
我的儿,这些年倒苦了你。你恨爹吗?你怪娘吧。”
……
旧事重提,若惜痛苦不堪。
看着听得戳心泪流满面的儿子,母亲心在滴血,却仍旧继续述说。
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事事憋在心里,憋久了就容易憋出病来的。一旦有缺口,便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