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鹰从城东出来没有径直回到东家大院,而是取道前往木匠家,车子坏了嘛,不将其修好那就难交代了。
“梁师傅……梁师傅……”许鹰来到木匠家门口叫唤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回话,“梁师傅在家吗?梁师傅……”
木匠名为梁广海,名字有个“海”字,胸怀却并非如海般辽阔。梁广海是个糙汉子,脾气古怪,嗜酒、好赌,早年妻子容忍不了他的弊习,携子女改嫁。人格虽不靠谱,手头上的技艺还是叫人竖大拇指,有不少人都愿请他帮忙制作家私,当然,得看他心情乐不乐意帮忙罢。
赌博最败家,幸好梁广海手艺出众还能讨口饭吃,若不然啊,以他这种赌徒,早就变卖家产流落街头了。
“梁师傅……梁师傅……”
门吱一声打开,胡子邋遢好久都不曾打理过面貌的梁广海打着哈欠走出家门,“嚷啥呢?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梁广海揉揉眼,笑了,“噢,许鹰呀,是张斟拖你送工钱来的吧。”
许鹰尴尬,腼腆指向损坏的车子。
“什么?不是送钱?去去去,别打扰我睡觉。”
许鹰拦住梁广海别急关门,“梁师傅,大白天的睡啥咯,噢,不会是钓到某个黄花大闺女把人家带回家了吧?长得不赖吧?给我瞧瞧。”
“哪有了,不信自己看吧。”梁广海要关门又被许鹰拦下,耸耸肩,把家门全打开让许鹰看个彻底,“娶个老婆被老婆管得一点都不自在,老婆走了我的日子也逍遥了,还没快活够呢,哪会再娶老婆,自掘坟墓吗?看清了吧,说没娘们绝对没藏着,走走走,我要睡觉了。”
许鹰倚靠门框就是不肯让梁广海关门。
“既没活儿忙又没娘们侃,大白天的是不是该活动活动?来来来,帮忙修修呗,凭你的技术给这车换根手把也就分分钟的事。”
许鹰抓住梁广海的胳膊往外拉。
“松手吧别拽着我了,昨晚赌钱玩了一宿,现在困着呢。”
梁广海挣脱,一个闪身溜回屋里并把门反锁。
“熊样儿,难怪你家婆娘跟人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其实你挺舍不得你家婆娘的对吧。”
吱一声门又打开了一道口子,梁广海探出脑袋对许鹰说道,“找茬吗?别提那娘们行不?”
“得,你睡你的去,工具借我我自己修。你这种人都会制作车子,我就不信了我换根把把也不行。”
“你说的哦,是借。有借有还,还需附加点利息。”
“我要是有钱我直接请别人修去,还跟你在这磨叽个咋。”
“我说的利息又不是指钱。昨晚我可是赢了你们城东那个王掌柜好大一笔,足够我快活一段时间了。”梁广海把门完全打开,引领许鹰到自家工具箱前,“工具在这,你确定要借吗?”
许鹰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咋子利息?偷鸡摸狗陪你赌钱等等这种缺德事我可不答应哦。”
梁广海犹豫一阵子,最后软了下来,从床头柜掏出一块银锭摆到桌面上。
“你说得对,我确实很舍不得惠子和我的孩子。惠子她长得好,人家图她的姿色愿意娶她。可是,终究还是个携带有一子一女去改嫁的娘子,人家家公家婆嘴上虽不反对,心里的成见明眼人还是能看得出。”
“哟,头一回见你这么认真,现在心疼,早干嘛去了?”
梁广海没理会许鹰打岔,继续说道:“我虽然浑浑噩噩,但我也在关注我的孩子过得好不好。惠子她男人在衙门打杂,惠子则在柳府当丁婢,供他小儿子念书。而我的孩子则是跟她家公家婆学干活。许鹰,能否帮我个忙,把这银子交给惠子,让惠子送我两个孩子一并进塾堂念书。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我还是觉得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
难得见梁广海这般严肃,许鹰也不再打哈哈,“就算能进塾,念完今年,明年咋办?”
梁广海摆摆手说道:“这个你甭管,我自己想办法。”
许鹰笑笑,“行,我帮你送去。”
“等等,你不能去。她知道你是张家的人,也知道我经常接张家的活。若她家知道银子是我给的,鬼知道会不会胡乱猜忌我与惠子死灰复燃,我不想带给惠子心理压力。所以你得找个面生的人去办,而且得找个合适的理由,以此消除她会把银子来源往我这方面思考。”
许鹰不厌其烦,“要论这种弯弯绕绕,坎儿多了去,她迟早会知道真相的。”
“这个你别管。等他们知道是我,那时候我孩子也已经成长。那时候想必惠子也能看得开,至于她家人想如何如何找我论理我都无所谓了。”
“她家人?呵,你不曾也是她家人。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听得难受。”
“你到底帮不帮?”
“打住,我不过是找你借套工具修修车,你给我整这么大个事,这叫所谓的一点点利息?”
“那你想怎样?”
“你帮我修车,我帮你送钱。”
“这车修个屁啊,垃圾货,不出一个月必散架,修也是白修。”
“啥?这车不是你造的吗?豆腐渣?”许鹰错愕。
梁广海像藐视白痴一样的藐视许鹰,“是我造的啊,可材料是张家提供的。当时我说材料不合格不适合造车,张斟那个奸商说我只管干活就行了,说什么这车只在城里平地上跑货,又不是走山路,不必太讲究。所以,质量问题他自己担,我可不保。”
许鹰手指刮刮鼻,“得,两边都是大爷,扯来扯去,累的还是我。”
许鹰打开工具箱,哗啦啦翻找工具。
“工具借了,利息得还。”梁广海打个哈欠,直接倒向床榻,“完事后记得帮我把门带上。”
梁广海合眼就睡。
可是,心中有牵绊,说睡就能睡得着吗?不过是摆摆样子,用颓废的表象来掩饰自己的内心罢。
有些人啊,说不上失去后方懂后悔,说不上良心发现,说不上想方设法去弥补。但别忽略了,他有他的想法,他也不想过得糟糕,甚至,他很清醒自身所处的位置。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伪装。
屋子外传来叮叮咚咚的修理声。
许鹰忙活完毕吧工具归还,正要掩门离开。床榻上,梁广海偷偷眯条眼缝发现桌上的银锭还在,有点不乐意了。
“许鹰,别忘了我的利息。”
“啥,修车的时候你睡觉,完工了你就醒啦?”
许鹰嘴巴不服,肚子里长的却是热心肠,走回头把银子带上。
“银子可以先收,但我也不打包票,就像你造的这车一样,出何故障你自己担着。”
“我相信你。”
许鹰掂量掂量银子,眉头皱到一块儿,“你是说,你赢了王掌柜一大笔钱财?”
“是啊,就在昨晚。有问题?”
“哦,没,没有。”
梁广海傻傻地笑了起来。
“笑啥呢?笑你老婆收到银子,发现是你送的之后,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跟你重归于好?”
梁广海咧嘴道:“我在想,要是惠子改嫁的对象是你,那我就放心了。”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