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李司马所谓的国子监祭酒不是那么好做的吧?”黄滔眼神始终盯着小姑杨月在院中欢快的身影,他科考十几场,早以看淡了功名利禄,要说真有牵挂,那就是族人的安危。
前几日上元节时,泉州边境的驻军与建州的厢军发生冲突,造成十死二十七伤,今日陈岩做说客,邀王审潮和熊博前去福州解决纷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二州已经是剑拔弩张,若是双方开战,就连福州都难以置身事外。
如今唐庭势微,中原兵戈不断,纷争不止,这场争斗结束后,胜利的一方就是福建最终的统治者,近几日各方势力私下走动也验证了这一点。而他黄氏一脉自东晋迁徙至泉州,历经数代,才有百户余人,黄滔一时间也不敢将全族人的安危全都压在李君身上。
其实黄滔担忧不无道理,黄氏一门多是读书人,黄滔的堂兄黄璞在黄巢起义前在闽地颇有名气,当时黄巢败兵转战福建,路过黄璞家门前,闻黄璞之才气,竟让兵士吹灭火把,悄步缓行。
而黄滔之后,黄氏族中出了不收英姿勃发,学富五车的才子,这也是李君先要拉拢黄滔的原因。
如今唐代的风骨还未消散殆尽,想要凝聚人心,学士必不可少,安定家国,这些学士更是重中之重。
斗转心神,黄滔微微一笑:“我们还是谈谈乐曲吧!”
说时,从身后取出一支长竹笛,横在身前,欢悦之声随即回荡在蔚蓝的天空,袅袅之音回荡在李君耳畔,悦耳动听,令人心神舒缓。
一曲作罢,见李君没有继续追问,黄滔收起竹笛,眼神中若有所思,又将想要提醒的话语咽了回去。
却听李君笑道:“黄先生是想提醒我小心陈岘吧?”
黄滔没有作声,蜡黄的面颊生起一丝欣慰,或许他是多此一举了。
“先生以为蝼蚁可以撼动大树吗?”
李君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让黄滔无从谈起,又听李君道:“先生脚下若是有一只蚂蚁挡道,先生会如何?”
“万物有灵,皆有其生存的意义,那蚂蚁无论有心还是无心,都干扰不了我。”
“是啊,屈屈一只蝼蚁又能奈何的了我呢?”
二人相视一笑,落座案前,黄滔倒了一杯甘露,一饮而尽,缓缓道:“依李司马之言,若是能建成两座男女书院,黄某倒是愿意前去为那些女眷做个山长,至于李司马想要黄某去教导王氏三龙,如今王氏三龙身边人才比比皆是,黄某就不去卖弄了。”
说罢,提醒道:“若是李司马真不放心,黄某的好友陈峤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有他在一旁时刻提点,想来那陈岘也不能左右王氏三龙。”
“先生错了!”李君淡淡道,“适才说过,蝼蚁不能撼动大树,但那王审知还是棵正咋成长的幼苗,心智虽精,却极其被人以利诱导……”
“李司马说的是王审知?”黄滔一脸惊愕,显然是没想到李君是要去辅佐王审知。
“黄某还以为李司马要我去照应那王审邽呢,这几日我也在泉州时常观察其人秉性,确实个儒才,想来在王审潮之后,他定然能将这份大任扛起,不想李司马却对那三弟王审知青睐有加,倒是黄某会意错了。”
闹了半天,原来二人竟没在一条思路上,李君不仅暗自叹息,还以为以黄滔之慧眼,早已看出泉州政事的未来变迁呢。
“黄先生其实倒也没说错,我本也想拥立王审邽扛起这份大任,但王审邽为人儒雅,野心不足,如今天下动荡,福建虽说偏安一隅,可以避免战火,但仅福建五州局势,就需要一个有野心的知事人,才能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定。”
这几日黄滔也了解不少王氏三龙南迁的事迹,也对李君的过往知晓颇多,此刻他终于忍不住说出近日来的疑惑:“我看李司马就是个极其具有野心之人,为何不亲自担任,非要假借他人之手,其他之事倒还好说,在政事上,李司马这无疑是在玩火自焚啊。”
“先生说的没错,我是有野心,但这份野心却是为整个天下而生的,至于福建五州只是这份野心摇篮,而我不能在这摇篮看着天下就此被诸雄相互倾轧,而分崩离析。”
黄滔还是不能理解:“李司马坐拥福建五州,再寻找时机,去北方收拾残局不行吗?”
或许如黄滔一样,所有人都不会理解,唐末的南方各地还处于有待开发的时候,北人南下后,在二三十年才能展现出南方潜力,而且以现在南方实力是不足以北定中原的,要在李君安排南方诸国达成经济联盟之后,才可以逐渐削弱北方。
这样既可以一边发展南方,同时北定中原时也不会动摇大唐的根基,如今大唐外围强敌四邻,都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先生飞过纸鸢吗?”李君打断了沉思的黄滔。
李君的话语越来越让黄滔不懂,可看着他坚毅的眼神,黄滔还是脱口道:“儿时飞过,那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前了。”
“那先生同时飞过九个纸鸢吗?”
“九个!怕是不能心随意动吧?”黄滔眉宇间泛起一股难以置信的愁色。
却听李君回道:“并非同时放飞出去,而是飞出去一只后,让朋友帮忙牵引,而后放飞其他纸鸢,待纸鸢漫天时,再接过手来,自我牵引。”
此刻黄滔终于明白了李君的心思,不禁担忧道:“恐怕帮忙牵引之人也会对纸鸢心生爱慕吧?”
“这才需要先生帮忙照看啊!”李君诚然道。
“那李司马接下来要去哪里放飞下一个纸鸢呢?”
“岭南!”李君脱口道。
黄滔若有所思,追问道:“是看重了岭南的海港吗?”
“是的,不仅是海港,此行前去,若是有机会,岭南会很快成为一下个福建。”
“既然如此,黄某就舍命助李司马一臂之力。”
说罢,似乎还是有些担忧:“不过有言在先,黄某只是帮忙照看,并不参与,待李司马功成之时,还请放黄某回归山野,黄某此生也不会再踏足政坛。”
春风将天边的晚霞吹落,好似春风亦为李君而来,那片天空有李君期待已久的朝阳,上元节的明月洒在二人手中的乐器上,黄滔的笛声悠扬,引动李君口中埙发出朴拙浑厚的音色,荡漾在天地间,是最动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