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外,黑云压城,杀生震天,刀剑寒光闪亮,映照得人脸冷峻肃杀。
即将突围存活的人神情惨淡,注定留下等死的人反而平静镇定,世间事有时就是这般不可思议,人在明白自己真正失去一切的时候,也获得了坦然,懂得了释然。
薛无垢与机锋和尚的眼眸,澄澈得就像一汪湖水,没有一丝杂质的,平静的碧蓝湖水,连清风也荡不起涟漪。
上天从不给凡人太久的临别时光,对我们也不例外。
薛无垢金黄绸缎衣衫猎猎作响,右掌猛地扬起,左手温柔却有力的推在李三娘的后背,李三娘猝不及防娇柔身段不自主地飘去,九道飞驰金光护在她身前为她开路。
一旦走出第一步,就再没有回头的路。
李三娘身形飘忽之际,御劲踏空,眼角泛着楚楚晶莹闪烁。
形势严峻,突围时机绝不可错过,否则所有的牺牲都将功亏一篑,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机锋和尚自然明白,唐警探自然也明白。
见李三娘已经飞驰出去,机锋和尚瞬间从草地弹起,单掌撑住三米见方的僧袍,朝着黑压压的敌手狂啸急奔!
或许这是他最后一点的脚力,他的腿在颤抖。
我跟随在机锋和尚身后,在铁布衫的护罩下尽可能地冲刺,直到脱离黑衣人的围剿。
机锋和尚的僧袍如一堵高墙狠狠砸进黑衣人群,机锋和尚小腿一软,脚步踉跄扑在了地上。高墙轰然前倾,倒塌,压死了黑衣人的先锋,在人群里砸开一条豁口。
我的脚步不停,更没有回头看一眼跌倒的机锋和尚,我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成功突围!
“走!”
机锋和尚高喊着,随机血色僧袍再次旋动浮空,化作一把巨大回旋镖切入人群,溅起一圈弧形的血环,人群里的豁口变得更大。
只是那回旋镖似的血色僧袍,这次没能回到机锋和尚的手里,它在我眼前忽的软下,变成一件普普通通的布袍,腥红的布袍。
这一件僧袍就像机锋和尚的生命,僧袍失去了生命力,机锋和尚也……
不再多想,我不经意间探手伸进两旁的黑衣人群,手中便多了一把刀,一柄剑。
刀剑交错,再无人可挡,寒光就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在重重黑衣人的包围中划开一条口,戳穿一个洞!
李三娘在我上空轻功飘逸,她手中有三寸飞刀,却始终未发。因为她周身有数道金色飞影划过,身后更多金光接连不断,没有暗器冷箭伤得了她,连树枝上刚有行动的黑衣人都纷纷毙了命!
金光飞影越是护得周全,李三娘眼眸泪水越是翻涌。
晶莹的泪自半空飘落,沾在我肩膀,浸湿山间的忧伤。
亡命闯出黑衣人群的围剿,我和李三娘仍然毫不停歇的狂奔,只有窜进茫茫丛林才能彻底避开黑衣人的追击,才算真正突围。
去势不可挡,尾随追击我们的黑衣人越来越少,在窜进丛林的瞬间我刀剑挥舞,割断了穷追不舍的黑衣人的喉咙,李三娘的亦飞刀击落树梢上埋伏的敌人。
李三娘的纱衣依旧干净纯洁,而我已是满身血腥,没有人会认出这就是那名满天下的唐警探。
拨开灌木,蓦然回首。
薛无垢金色绸缎衣衫异常注目,身姿挺拔面容冷酷,无数金光自其掌中频频飞出,面对着漫天毒蜂般袭来的暗器,他金黄绸缎上沾染点点血迹。
机锋和尚圆圆的脑袋,小眼睛紧闭,他于蜂拥而至的黑衣人群里,黑色风暴的正中间,盘膝危坐安然入定。不一会儿,黑色“蚁群”彻底覆盖住机锋和尚的身体。
李三娘眼眶微红,两行清泪直流,洗得她白皙肌肤愈加晶莹剔透。
我的眼里亦是血红,沉声道:“方才突围,机锋和尚跌倒时对我说了一句话。”
李三娘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没有张嘴。
我继续说道:“他说,他确有真心话想对雪儿诉说,但此刻却已无话可说。”
我凝望着李三娘苍白的脸,她轻轻啜泣,道:“机锋想说的真心话,你可知道?”
我摇头道:“我不是机锋和尚,又怎么会知道他想说的真心话。”
李三娘眼角的泪还在闪动,声音颤抖到:“既然不知道,为何又要在此时提起?机锋和尚的心思,我们怎么猜得透。”
我说道:“我希望三娘你能够帮机锋和尚转达,转达他的真心话给雪儿。”
李三娘眨了眨眼,惊奇道:“我帮忙转达?”
我点头,道:“是的。”
李三娘凝眸看着我的眼,道:“可我并不知道机锋和尚想说的真心话,到底是什么呀?你是想我编造一段讲给雪儿听吗?”
“不必编造,因为你一定知道机锋和尚想说的真心话。”我微微笑道,“天下痴情人无二致,我想,机锋和尚的真心话,与薛无垢藏在心中还未说与你听的,应当是同样的吧。”
李三娘眉目流转,她晶莹鼻尖桃红,转头蹙眉远望那身金黄耀眼的人,却已被黑暗完全淹没,眼角清泪再次簌簌滑落。
她鼻尖一酸,拨开灌木的素手放下,放下时已握紧了刀,带着冰冷锋芒的三寸飞刀。
“我们……走罢!”李三娘贝齿咬着朱唇。
李三娘这一转身,纱衣飘动,却像那南飞的大雁,一去不回头。
“走!”
我脸色沉重,踏着步子朝李三娘的方向走去。我脑海思绪飞转,悲痛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自碚城启程时,绝没想到这一趟奔赴夜鸾门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绝没想到,两位重情重义的朋友会在自己眼皮底下活活惨死!
我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嵌入肉里,亦未感到疼痛,因为心中的悲痛早已让我肉体的疼痛麻木。
南山的风,自山崖下升起,在山林间呼啸,带着腥浓的血气,带着冷冰的杀意,灌进南山的每一处角落。
李三娘的背影,娇媚之气消散无踪,有的,只是女人难得的坚毅,肃杀迫人的冷酷。
我的肺腑涌起一股热浪,沸腾翻涌的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