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国王都,海京,内城乾元大道以西,海平国宫城正南门“大业门”附近,坐落着一组举凡皆用单檐庑殿、单檐歇山为顶,其上尽覆琉璃瓦的一十九间以回廊相连的古朴建筑群落,这里高墙森然,气势磅礴,令过往之人顿生肃穆震撼之感。
这组威严的建筑群落便是以韩氏为首、架空君王、与薄氏、穆氏、赫氏三姓熊骨大族共定海平国无数军政大事的决策之地——政事堂。
自韩继兴之父韩文禹公发动政变,推翻戈氏武人政权后,由于君王尚幼,未及加冠,故而为行拨乱反正之改革大业,韩文禹公便开始在政事堂内执掌大政,他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会同支持他发动政变的薄氏、穆氏、赫氏三姓之长,于政事堂内议决天下大事。
后来,海平国君王年岁渐长,韩文禹本欲还政于王,奈何君王生性轻佻,崇尚奢靡,不喜政务,却一如先王般酷爱书法绘画、花鸟木石、诗词歌赋,改革正直关键之时,不可清废,君王如此,绝计不能还政于此等轻佻之主!
故而韩文禹铁腕当权,不再还政与王,他呕心沥血,一力推动文治改革。十余年后,韩文禹以至暮年,他晚年多病,见君王仍旧日日笙歌,不改轻佻本性,而自己将身死矣,改革大业仍任重道远,君王不堪用,社稷却仍需有为之辈承挑之!
他强撑病体,观察诸子,最后在死前将韩氏大权、大都护之任一并赋予了儿子中最为刻苦、最有韧性也最为沉稳持重的嫡四子——韩继兴。
死前,韩文禹告诫韩继兴道:“我王轻佻,不可君天下,为改革计,为社稷计,吾死后二十年内,汝不可还政与王!汝当谨记之,谨记之!”
于是,在韩文禹病故后,韩继兴继续在政事堂内延续韩氏的大权,改革得以推进,海平国万民得以从武人时代的混乱中休养生息,国内的朝局渐有开国初世宗、圣宗文治的繁盛景象,然而君王却仍被架空!
兆骞默默的站在政事堂正殿外,他仰头看着大殿上方那上书“政事堂”三个楷书大字的巨大匾额,不禁然间便思绪飘飞的想起了父亲兆翰曾对他说过的国朝旧事。
韩氏究竟是贪恋天下大权,还是一心为国?真乃忠奸难辨之事呐。兆骞轻轻的摇了摇头,从匾额上移开了目光。
此时,距他入韩府以过去了四日,在韩府内,当他一日内写出了奏折后,便快速呈递给了韩继兴,韩继兴又亲自阅览修改了一日便得成正本,第三日,再由韩府内书吏抄写了数本后,终于在这第四日,韩继兴带他来到了这集天下大权于一身的政事堂外。
韩继兴命他先在殿外等候,待有人传唤之时,再行入内。兆骞知道,韩继兴公是要先行会同薄、穆、赫三姓大族之长阅览奏折,待有所问之时,自己才能得入政事堂内进行策对。
政事堂内,韩继兴坐于三级木阶之上的宽大紫檀木书案后,他的头顶之上,当心间檐下,悬挂着上书“社稷至重”四个大字的古朴匾额,而两侧的当心间檐柱上,各自悬挂着一副楹联,左书“上佐君王平章万机”,右书“下安黎庶救济斯民”。
在韩继兴的下首,三级木阶之下,左右各有两张同样以紫檀木打造的巨大书案,韩继兴左侧下首的两个书案后已坐了两人,而右侧下首的书案后却只坐了一人,还有一个席位却空无人坐。
此时,大殿之内只有这四人,往日里频繁来往其间,上呈下送无数案牍的吏员不见了踪影,大殿之内,只有下首三人翻阅手中奏折而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却是格外的清晰。
韩继兴抚须看着下首翻看奏折的三人,这三人便是薄氏、穆氏、赫氏三姓大族之长,是在这政事堂内与自己共议海平国军国大业的重臣,也是韩氏文治改革不可或缺的盟友,亦是辅佐自己分理政务的亚相。
他看着下首三人相继停止了翻看,合上了奏折,便适时出言道:“诸公以为这奏折所言之策如何?”
“大都护,这奏折所上之策,言可西出牙关,联合西虏之铁炎部攻伐掠我西北之所谓塔依尔部。然,三十余年前,西虏溃兵趁我牙关大开之时冲入我国境,大肆烧杀抢掠,安知其中没有所谓铁炎部之兵?当年之事,因我国内政局尚且不稳,迫使我国关闭牙关及榷场,而后合数万兵力方才围剿了西虏之游牧溃兵,安知此铁炎部蛮族不心怀怨恨?往昔之事历历在目啊。况,漠北蛮夷不知礼义廉耻,为利而动,为利而死,今日两部是仇敌,安知明日两部不会合以谋我?彼辈风俗相同,语言相通,吾恐其名为结盟,实为探我虚实,谋我粮食、兵甲之诸利也。”
“再者,大都护啊,我国于东部千里海疆剿杀海寇,已六载有余矣!期间将士军民死伤何止万众,所耗军费亦是甚巨,甚巨呐!今又要兴兵西北,我恐韩文禹公文治革新、与民休息之大略毁于一旦啊,大都护当慎思之!”
韩继兴左侧下首一个中年男子当先出言道。此人身穿紫色大袖官袍,他留着一字胡须,一张方脸上正气凛然,他的双目炯炯有神,此刻正神情严肃的看着上首的韩继兴。
“薄公所言不无道理。”韩继兴微微颔首,向着那人道。这率先出言之人,便是海平国熊骨大族薄氏当代之长,正二品平章政事,执掌全国盐铁、度支、户部的三司使,人称“计相”的薄云机,字仪简。
韩继兴知道薄云机生性耿直,兼且质朴而刚正,敢言而心细,是品德与才能兼具的大才,同时也是自己的挚友,韩、薄两家情谊何止两代,因而他听到薄云机当面反驳自己,却并不以为意,没有丝毫的恼羞成怒。
“然,薄公当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矣。我海平国方经扶浪海寇肆虐东部海疆六年之久,得天之幸,今已稍稍平定之。那西虏游牧心性,聚散无常,对此等之敌,若仍呆板固守,便不知这西虏之患又要几年方能平定?于其如此,不若趁我方经与海寇厮杀而炼就之东海精兵,转头西向,大出牙关,联合其仇敌,一鼓作气,彻底屠灭此西北之虏,方能保我西北国境之百年太平!”韩继兴郑重的看着薄云机道。
“至若结盟之事的真假虚实,今年夏秋之际方能兴兵,我国还有时间对铁炎部诸人一探虚实。”韩继兴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