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韩继兴如此说,薄云机不再言语,他又重新低头翻开奏折再次看了起来,似是要在心中再度思量一番。
“薄公虽有忧我国民生计之心,然薄公当知,大都护所言才是百年大计呐,于其长痛不若短痛,一鼓作气,荡平西虏,是何等的胆魄和气势,又是何等的筹谋长远,也唯有大都护才有这等雄浑气魄,真是令赫某钦佩万分。”
见薄云机不再言语,韩继兴右侧下首一个长着一张圆润脸颊,留着山羊短须,一双不大的双眼似时刻藏着笑意的微胖中年男子适时开口道。
薄云机听得此人出言,他抬头面无表情的淡淡看了那人一眼,未曾出言,便再次将视线移到了奏折之上。
哼,赫氏之人,果然皆是趋炎附势之辈!薄云机心中不屑。
似是察觉出了薄云机目光中饱含的轻蔑,微胖男子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向朝他看来的薄云机拱手微微笑了笑。
装甚么清高!你薄仪简不是照样跟在韩氏身后效力?安敢如此小视于我?迟早让竖子知道我赫氏的厉害!微胖男子心中发狠。
原来这声声都是恭维之语,赞同韩继兴出兵西北之策的人,便是海平国从二品参知政事、兼领礼部、工部两部尚书,当代熊骨大族赫氏之长——赫伯胥,字守忠。
当年,戈氏武人当权之时,赫氏原本跟随戈氏效力,后来眼见戈氏倒行逆施,渐失人心,终于在二十余年前,韩文禹发动推翻戈氏政权之时,赫伯胥之父赫铭录果断率领赫氏背弃了戈氏,他向韩文禹密告以戈氏驻防海京之兵力部署情况,并自请为韩氏内应。
政变当日,赫氏举族反戈一击,成为韩文禹瓦解戈氏部署在王都海京城武力的重要援手,戈氏武人政权倒台后,其势力被逐出了政事堂,这也正是政事堂中空余的一个席位却无人入座的原因。但曾经同样在武人政权中肆意贪暴的赫氏却因为“迷途知返”、反戈一击的功劳而被免于清算,他们只是被稍稍加以惩戒,官降一品,由平章政事降为参知政事,但却保住了在政事堂内的席位。后来,赫铭录身死,赫伯胥得以继为了赫氏之长。
“守忠兄不必夸赞于我,我不过是将他人之策略代为传达罢了,诸位皆是一心为国的重臣,各抒己见,集众人之智方能定此等军国大事啊。”韩继兴见赫伯胥夸赞自己所说,他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
“大都护真乃谦虚之人,实为我辈楷模。”赫伯胥并不以为意,再度圆滑的出言道。
好话谁不爱听,礼多人不怪,古之先贤早有所教,在这政事堂内,我赫氏势力最弱,若不向韩氏表示恭顺,用以“事大”之略,又怎能保住赫氏的利益呢?赫伯胥心中想到。
“守忠,你啊。。。”
韩继兴无奈的再度看了看赫伯胥,他摇了摇头,却不再出言责怪。
当年赫氏倒戈一击,助父亲韩文禹推翻了戈氏,政变之后,为安抚一批同样临阵脱离戈氏,加入韩氏阵营的贵族势力,稳定朝局,不使人心惶恐出现变乱,父亲韩文禹便未将曾经跟随戈氏,贪暴横行的赫氏诛族,反倒是大加安抚和赞扬赫氏的“深明大义”、“迷途知返”,以使曾经跟随戈氏的贵族势力看到,赫氏都能安然无恙,他们也不会被韩氏大肆清算追究,以期达到所谓的“千金买马骨”之效。
后来在父亲推行的文治改革中,曾经跟随戈氏的贵族势力,有顽抗不化阻碍改革的,便被父亲以改革之名顺势诛灭,如赫氏般乖巧听话、恭顺有佳的,便被留了下来。
毕竟赫氏和韩氏一样,同为海平国开国八大部族之一,两族之间交往交流,同殿为臣亦有两百年了。
赫伯胥虽精明狡诈,好看风色,但却才干突出,此人典章礼仪无一不精,城池修浚、宫室营造、河渠水利之兴建,屯田之要务更是信手拈来,经验极丰,加之亦精善诗词歌赋,与己而言,确是一可用之人,韩继兴暗中想到。
他将目光移到了左侧下首,薄云机旁坐着的一人身上道:“穆公怎的一言不发?公以为,这奏折中所言之策如何?”
薄云机旁,一个相貌粗犷,一脸络腮胡须的健硕男子看向了韩继兴,他声音低沉的开口道:“大都护,穆某乃一介武夫,只知军旅杀伐之事,方才大都护与薄公所虑乃战前事涉邦交、百姓之政略,穆某不便插言。”
“无妨,穆公便就战事畅言吧。”韩继兴郑重道。
这相貌粗犷的健硕男子便是海平国正二品平章政事、统军都护府副都护、当代熊骨大族穆氏之长穆振坤,字中业。
韩继兴知道穆振坤一向惜字如金,常常默不出言,然而其却并非懦弱胆怯之辈,相反,他深知穆振坤看似一副武夫粗犷模样,但实则其生性思虑周详,喜好谋而后定,不出言则已,一出言便往往能切中要害,所说之策常常使人耳目一新。
穆氏自开国初便是以勇悍著称的氏族,原为开国八大部族之穆陵部,后经世宗、圣宗两朝“崇文革新”,这才改姓为穆氏,然而“崇文革新”虽让穆陵部改用了中夏的姓氏,却没有改变穆陵氏骨子里的血性勇悍,其家族之人世代皆入军伍,在海平国军中为各级武将,而不似大多数速慎贵族般全盘夏化,转为文官,因此,穆氏便是当今海平国军中势力仅次于自己韩氏的军事贵族了。
而穆振坤本人则是统军都护府副都护,也是韩继兴执掌海平国军中大权的重要助手。
“大都护,穆某对这奏折中所说铁炎部奇袭塔依尔部营寨及塔依尔部与铁炎部聚兵近十万众,在塞外所谓之答兰纳木格思之野的大战很是感兴趣,这奏折之中并未详述战事之经过,可否令兆翰之子兆骞入殿策问之?”穆振坤道。
“好,便如穆公所请,也该是让他入殿接受诸位策问的时候了。”韩继兴道。
随即他站起身,中气十足的向殿外大声道:“侍卫何在?”
“在!”
殿外的披甲侍卫应声而入,在韩继兴面前单膝跪地,低头拄刀听命。
“准兆骞入殿策问!”韩继兴命令道。
“喏!”
侍卫迅捷的起身,躬身一礼,大步向外传令而去。
“准兆骞入殿策问!”
“准兆骞入殿策问!”
侍卫声如洪钟,回声久久不息。
大殿外,兆骞整了整衣袍,跟随披甲侍卫拾阶而上,大步向着政事堂走去。
人生中第一次,他将步入这海平国权力的中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