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度河驿,初晨。
哈剌温山山岭中的天色仍旧昏暗,东方明亮的启明星却以高挂在了天穹之上,静静的迎候着晨光的到来。
“晨星”耀目,是个好兆头呢。
一处木屋之外的篝火旁,莫粦抬头看了看东方明亮的星辰,将手中的柴木扔进了燃烧的篝火,口中轻声自语了一句。
此时,整个免度河驿仍在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值守巡逻的一队队兵士在寒冷的驿所内照例巡视着。
莫粦回头看了看身后尖顶的木屋,口中呼出了一口热气,继而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昨日,他第一次住进了这古怪的建筑之中,游牧人逐水草而居,以毡帐为家,在他十六年的人生中,却是第一次住进了从上到下全都用木头建造的屋室,这无疑是在住过了牙关的藏兵洞石床后,又一种新的体验,过往他只是从曾求学于森林部落的大萨满希班那里听说过,拜哈剌湖沿岸的林木中百姓,多有建木屋为居室的,想不到,他在昨夜真的住进了这种独特的木屋之中。
哈剌温山的木屋,建造不用砖瓦灰沙石,屋之基础不用砖或石,而是就地取林海之木,以圆木为基,建房挖槽,再把选好的圆木放于槽内当房基,房基木固定好后,如从远处看房山之一侧,却恰好构成一个“井”字形,如此构成的房基坚实牢固,不次于砖石构成的房基,而木屋之墙壁皆以木柱和木板构成,立木柱、钉木板、木板之间又以羊草土层层夯实形成墙,木柱的粗细决定了房墙的厚薄,而顶棚亦用木板覆羊草土、搓沙子灰、抹白灰而成斜向尖顶。
莫粦又想起了昨日被带入身后的木屋时,瘦高身形的衡越向游牧人们介绍的木屋营造法式。
他们昨日到达免度河驿后,便在衡越的安排下纷纷住进了这种专为林海而生的木屋之中,而免度河驿的禁军一部分,则因为要给使团腾出木屋,而搬进了莫粦入驿所时,最先看到的那些尖顶“毡帐”之中。据衡越介绍,那不是“毡帐”,而是古时太白山森林中的古速慎狩猎民创造的一种独特居室,古速慎语称它为“撮落”,中土夏语译为“马架子”,它不同于游牧民以牲畜毛皮制成毡后搭建的居室,而是以桦树皮和毛草混合为面搭建而成,联木为栅,屋高数尺,无瓦覆以木板,或以桦皮,或以草覆之,墙垣篱壁,率皆以木,便是它的真实写照。显然,在得到了使团将至的消息后,衡越便命人提前搭建了这些简易的“马架子”,用以暂时充作驻驿禁军的居所。
莫粦等十二名铁炎部使节,裴毅、兆骞两个海平国使团正、副使节被优先分到了五间内外相套、较为宽大的木屋之中。
和在牙关时一样,他仍旧和勿良合台、胡律金住在了一起,木墩、木桌、木盆、木碗,室内也被盛满了木制品,除了一样,那便是用以睡觉的“床榻”。
对了,或许那不叫“床”,衡越和兆骞把它叫做“火炕”,它几乎占了住人的内套间中大半个地方,而剩下的一点儿房内的空地就只能容下两人挨着肩膀而过了。
据兆骞所说,速慎之地冬天漫长而寒冷,而要想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游猎生存,必得想尽办法取暖才行,而“火炕”便是速慎人先民的又一个伟大创造。
炕则先以砖石建炕间墙,炕间墙中有烟道,上面覆盖有比较平整的石板,石板上面覆盖以泥摸平,泥干后上铺炕席就可使用,炕有灶口和烟口,灶口用来烧柴,烧柴产生的烟和热气通过炕间墙时烘热上面的石板产生热量,继而使炕产生热量,室内因之温暖如春,而烟气最终则从火炕烟口通过烟囱排出室外。
莫粦第一次在夜晚睡在了“火炕”之上,不得不承认,这种速慎人的“火炕”,睡在上面当真是舒服而暖和,炽热的气息通过炕面、炕席和薄褥子最终传向了他的全身,舒适安逸的感觉随之而来,胡律金在“火炕”上亢奋的怪叫着,这家伙的母亲是森林部落的贵女,木屋他住过,但拜哈剌湖的森林部落民却似乎仍是在屋内点着篝火取暖,并未建有这种“火炕”,故而胡律金却是未曾睡过“火炕”。
想及此,莫粦轻笑了一声,胡律这家伙昨晚可真是兴奋了好久呢,或许是在庆幸他自己终于住进了温暖的居室中,这家伙,他是真的住怕了牙关的寒冷“石床”啊。
至于莫粦自己何以如此早的醒来,则是他的习惯使然,无论是幼年丧父,跟着母亲和大哥在草原上艰难求存的经历,还是游牧狩猎的需要,亦或是参与攻伐塔依尔人途中的行军和厮杀,警惕、敏锐,时刻握紧战刀,绝不贪婪的享受安逸从而酣睡不醒,生活教会了他很多,睡得浅和早醒业已成为了他作为游牧武士的习惯之一。
当今晨莫粦早起从木屋中出来时,靠坐着守在外套间门边的敕烈孤敏锐地睁开了双眼,他环抱着弯刀想要站起跟着莫粦出来,却被莫粦强令着多睡一会儿,因为莫粦知道,以敕烈孤的秉性,他怕是在外套间的大门边守到了后半夜才靠坐着稍稍睡下的。
“武将衡越?这家伙倒是不一般呢。”
独自一人坐在篝火旁的莫粦转而又想到了此人,据兆骞说,这衡越原本是海平国西南边境的猎户,其家世代在辽西以狩猎获取山货为生,而海平国辽西边境乃与昆朝接壤,时常有昆朝顿诺人的游骑越境而过,袭掠速慎边民,而衡越的父母兄弟便是在一次到镇上交易山货时,被入境袭掠村镇的昆朝游骑残忍的杀害了。自此,当时还年少的衡越便矢志复仇,因他猎户出身,弓马娴熟,故而得以投入了海平国西京路禁军之中,入禁军后,他自请为先锋游哨,游哨者,需时常探秘敌情,常与顿诺游骑捉对厮杀,最是凶险,但他毫无畏惧,一心复仇,他外出查探,常有所获,军中同袍常见他回营时,有三、两个人头挂于他的腰间,那是顿诺游骑的首级!因他作战勇猛,探敌有方,很快便被当时在西南禁军中任马军之一营指挥使的兆翰看中,兆翰将他调为自己的亲兵,对他多加培养调教,将所知之兵法、武艺传授之,以期麾下多出一员良将。
与顿诺骑兵互攻、镇压叛乱、和扶浪海寇厮杀于东海,衡越一路跟着兆翰转任四方,逐渐被兆翰倚为心腹部将,也因有兆翰一路提携保举,衡越得以以一介白衣无骨之身,过骨相“龙门考”,获铁马骨相,过“抡才”考,获武官之任,最终得以升骨而从铁马骨升至黑鹿骨相,凡二十余载,终于官至从四品上,成为统领两千精兵的牙关禁军第二军都指挥使!
兆氏有大恩于此人,此人亦以战功报兆氏,整肃冷厉,杀伐之气内敛,不简单哟。
这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莫粦对衡越身上气息的直接感觉。
速慎人的武将,尧真、衡越,各有千秋,一个粗犷蛮野,一个整肃冷厉,都不是等闲人物呢,莫粦盯着篝火默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