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侧有踩踏冰雪发出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虽然声响不大,但敏锐如他还是捕捉到了那声音。
是谁?
莫粦偏头向左看了过去。
是她?她怎会出现在这离漠北八里屯阿兰地方如此遥远的免度河驿?
莫粦的眼中,一个穿着朴素白色束腰毡袍、身材修长匀称、足踏灰白色毡靴的人儿走了过来。
虽然“他”在白皙清丽的脸庞上故意涂抹了少许泥土,努力使得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牧民,虽然“他”在自己的唇边“留”起了八字胡须,使得自己看起来更像个男儿。
但莫粦还是一眼就识破了“他”。
是辛蓝!温吉烈的辛蓝!送她青白玉手链的辛蓝!
他微微张着嘴,看着她走到了自己的跟前,看着她坐在了篝火旁,她温润的笑着看他,火焰发出的红光照亮了她白皙的脸颊,虽有少许泥土,但瑕不掩瑜,火光仍映衬的那张美丽脸庞越发白里透红,显得她是如此的清丽无双。
“怎么,不认识了么?”
辛蓝看着对面的少年看着她发愣,便随手自身旁雪地上捏了个雪球,向他扔了过去。
“砰!”
雪球正中少年的额头。
“噗嗤!”
对面的少女看着冰雪自少年额头上慢慢滑下,再配上他现在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表情,她终究没忍住,轻轻以手掩唇笑了出来。
红颜一笑百媚生。
莫粦看着辛蓝,想起了萧未平曾念叨过的一句中土诗句。
“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速慎之地遇到你,你,怎会在这里?”
莫粦用手抹去了脸上残留的冰雪,欣喜的问道。
“你可以猜猜哟。”少女轻声道。
“嗯,看你身穿这朴素的毡袍、嘴唇上也故意沾上了短须,脸上抹了泥土,还有,你的头发样式也发生了变化,辫发更多地向后扎了起来,我猜,你,是偷偷跟来的吧?”
莫粦听得辛蓝如此说,他恢复了自己敏锐的观察力,继而他再度上下打量了对面篝火旁坐着的少女一眼,笑着道。
“哼,难道我现在看起来不像个男儿吗?”
她自顾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束,她对自己的伪装还是很有自信的。
“也许你穿着这身装束,再足够小心谨慎的话,能骗过那群速慎人,能骗过铁炎部没有机会和你相处,平日里也不敢多看你几眼的普通牧民,但却骗不过一众曾多次见过你的铁炎部那颜贵人,更别说骗过我。”说到此,莫粦轻笑了一声,他顿了一下,看着她。
“所以呢?”辛蓝知道对面少年的话还未说完。
“所以我猜你不敢留在中军跟随,更不会是在前军探路,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你是不知何时偷偷的跟在了后军随行侍从和换乘马群里跟过来的!”
莫粦一挑眉,肯定的看着少女道。
“嘻,不愧是草原上的踏雪骑风,果真很是敏锐呢。”少女同样轻笑了一声,看着莫粦道,她如此说便是等于肯定了莫粦的猜测。
接下来,莫粦自辛蓝处得知了她为何能跟着使团东来的始末。
原来,那日在八里屯阿兰送别了布尔留哥、裴毅等一众使团东去后,按照铁炎部原本的计划,别列金带着她仍然留在了八里屯阿兰参与议事。
她自小听父亲描述过牙关榷场昔日的繁华,描述过城居之国的盛景,故而她对城居之地好奇已久,新奇已久,她早就想去城居之国看一看,看一看那里究竟和草原有什么不同,看一看那里究竟是怎样的繁荣盛大。
但她知道,父亲不会同意她跟随使团前去,因而她在送别使团后的一天,清晨里,趁别列金早起议事未归之际,便只留了一个贴身女婢给父亲传信,告诉他自己因想念母亲,要先行回返海剌尔河畔的冬营地去,而后,她便仅带着贴身侍卫卓格、牵上六匹好马悄悄的往东而来。
为了防止父亲猜出她不告而别的真实目的,也为了防止因尾随而被使团众人在路上发觉,继而被认识的铁炎部一众那颜识破“押送”回八里屯阿兰地方。
毕竟她只带了卓格一个侍卫,而铁炎部的那颜贵人谁不知晓,温吉烈部的大那颜别列金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儿可宝贝的紧呢,绝计不会让她只带着一名侍卫在荒凉而危险的草原上独自回返部落的。
因此,她选择了另一条东去的路,她先是向东南跨过冰封的厄伦河和斡里扎河,来到了同样结冰的龙驹河,再沿着龙驹河一路向东,最终绕过阔涟湖南岸到达了海剌尔河畔的温吉烈部冬营地。
因她只带了卓格一个侍卫,轻装简行,又有一人三马换乘着赶路,昼夜兼程下,也许是腾格里在护佑她,当她一路上还在为如何在到了海剌尔冬营地后趁机“混入”使团发愁时,她却幸运的在使团到达的同一天夜里与使团前后脚赶回了温吉烈部。
趁着夜色,也趁着忠诚老实的合丹别乞那一晚在忙着招呼东行的使团众人,便没能细想和细问她为何没和父亲一起回来,他暂时顾不上她了,于是便相信了她想念母亲的说辞。
那一晚,深夜之时,万籁俱静,她偷偷的来到了勿良合台的毡帐外,庆幸的是,账内只有勿良合台一人安睡,至于莫粦和胡律金则因与兆骞彻夜畅饮叙谈,便就近的住在了一起,并未与勿良合台同住。
守在账外的温吉烈部奴仆认得她,便没有阻拦她入账,于是她顺利的进入了勿良合台的毡帐,并最终“威逼”着可怜的小弟答应了帮她“混入”使团后军之中。
第二天清晨,当使团出发时,后军中便多出了两名挤马奶的侍从,一个是辛蓝,另一个便是卓格。
清晨在海剌尔营地的告别中,合丹别乞没有发现她,她隐藏的很好,或许,在合丹想来,辛蓝昨晚回来的太晚,此时还在毡帐中安睡呢,那就没有必要叫醒她了。
就这样,她成功的混入了东行的使团,但她仍不敢掉以轻心,直到使团彻底离开了草原,入了牙关,深入哈剌温山林海向东,来到了这免度河驿,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知道,父亲追不上她了。
这日清晨,天色仍旧昏暗,她却睡不着了,于是便起来在这林海驿所中漫步,巡逻的军士知道有游牧人使团在驿所暂住,又看“他”容貌清秀,且没有手持兵刃弓箭,所有便未曾难为“他”。
在漫步中,不觉间便看到了莫粦独自一人坐于木屋之外的篝火旁,于是她便走了过来,也就有了她和莫粦的对话。
“原来是这样,你的胆子不小呢,草原上的狼群在这冬去春来之际正是骨瘦如柴,饥饿难耐,见到猎物就会呲开獠牙流口水之时,草原上的盗马贼在这冬春交替之际也正想着多抢几匹怀仔的母马,这些凶险,你竟都未碰上,运气当真不错呢。”莫粦摇了摇头,继而看着辛蓝轻声道。
“腾格里护佑着我呢哟。”辛蓝回道。
“辛蓝。”莫粦轻唤了一声。
“什么?”少女抬眉看着他。
“以后不准再有这样危险的出行了。”
莫粦盯着少女认真道。
“哼,你凭什么管我?”少女扭头,轻轻哼了一声。
“就凭我不准!”
莫粦双目凝视着少女,霸道的沉声道。
“你!”
少女转过了头来,气愤的她本想再度反驳,却对上了少年那认真的、霸道的,同样也充满担忧的复杂眼神。
“好啦,知道了呢。我走了,再晚,该有人发现我了。”最终她没有反驳他,而是轻轻的起身,看了看渐亮的天色,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目送少女渐远的背影,莫粦的嘴角处露出了一丝微笑,慢慢地化开了方才那严肃的表情。
总之,能在异国得遇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