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本是你外祖母陪嫁的丫鬟,因着平衡内院妻妾斗法之故,硬生生被灌了药抬成了通房。”
“你外祖母娘家势大,又惯会些手段,几年下来不但扳倒了后院所有妾室通房,连我母亲也一并打杀了。我从小便如你一般活在不见天日的阴冷角落里,也从不知被人放在心上是个什么滋味。”说到这,杭柔无暇的脸上生出两朵氤氲。
“好在上天怜我孤苦,我五岁时在我家后院门口捡着个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英俊少年,那时许是日子难挨吧,我鬼使神差瞒着所有人将他藏了起来,这一藏便是五年。为了让他吃饱穿暖,我不知挨了多少拳脚,我曾以为那是我人生中最苦的岁月。”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白骨,似回到了往昔岁月,眼神逐渐迷离闪烁:“可他会替我上药,会为我偷偷抹泪,甚至在我一病不起时,会毫不在乎割了自己的血肉给我熬汤。他告诉我他叫阿恂,还告诉我他家世代武将出身,他将来也会如他父亲一般上阵杀敌,给我挣个诰命回来,让我安享荣华。又许我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为了替他筹措参军的路费,我偷偷卖了父亲珍爱的徽州乌金砚,险些被活活打死。可这些都不打紧,只要想到有个人将我视若珍宝放在心尖上,想着远处有个人在用性命换我的顺遂,再被人践踏毒打又算什么?”
话落,她突然将怀中白骨狠狠扔在脚边一脚一脚踩成齑粉:“可是,他凯旋归来的那一日,我满心欢喜跑出去迎他,却看到他拿出我戳破十个手指头织的信物手环,亲手交给你外祖母提了亲要迎娶那杭敏!他,不认得我了。”
“而你母亲那个贱人,日日在我面前羞红着脸赞他英武不凡,日日在我眼前摆弄他送的东西,我恨啊!心头嫉妒的野草长成了参天大树,我不信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奄奄一息逃出去在他必经的不舟桥下堵他叫他,他却冷冷瞧着我,骂我不知礼仪廉耻拂袖而去!”
绝望森冷的笑声夹杂着锥心刺骨的哭泣回荡在密室里,阿羡的身子不由又缩了缩:“若不是大姐及时派了文婆子救我于水火又原原本本告诉我一切,我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到死都不会知晓你外祖母和你母亲痛快唱了一出李代桃僵的戏!”
“我自不会坐以待毙,好容易等你母亲和你父亲成亲后,我在家里的处境略好了些便常常去探望你母亲。终于,在她生产那一日,我亲手帮了她一把让她血崩而死!若不是你父亲闻讯赶到,你这个小孽障又怎会苟活于人世?”说了这么多,杭柔似有些累,拿匕首的手无力垂了垂。
“杀了你母亲,再收买稳婆说你营养过剩夺了你母亲的活路让你父亲厌了你,这一切进展得多顺利啊!可是,为什么你乃至抚养你的那一家就是不肯乖乖去死呢?幼时狗皮膏药般黏着我不算,如今还非要溜进京在我眼皮子底下恶心我!”
杭柔将脸埋进膝弯里,一刀一刀狠狠刺进“阿羡”的胸膛,那骨肉尽碎的“噗噗”之声,让她痛快到颤栗不已:“你知不知,你害得我好惨!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连我自己也算计了进去。我失了身子,王恂他再不会要我了,可我怎会让他如愿,便是死......咳咳......”
硕大的血花从她嘴里绽开,方才还似鲜花怒放的生命一下子靠着墙壁急剧枯萎下去,毫无生气。不,她还没等到他!她不能死!
“夫人!”一旁满脸泪痕的文婆子急急跑过去大力搀住她,药效要过了!
杭柔却粗鲁揩了泪,颤颤巍巍爬起来似溺水之人紧紧抓住她的臂膀:“药......可还有?给......给我药!”
文婆子大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夫人,那是虎狼之药,只能用来撑上一时!再喝下去您会肠穿肚烂的!求您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放手吧!”
她的夫人才花信年华啊,她绚烂的一生只为了一个男人就全毁了!这世上许许多多乐事,为何就是与她的夫人不沾边?痛苦绝望下的二人谁也没注意到,那隐在墙后一闪而逝的身影。
半晌,杭柔才缓缓摊开手,给她瞧一手粘腻的黑血:“嬷嬷,不成了,早就不成了。快去给我端药吧,我只要再熬上两日,只要两日。”
“我苦命的夫人啊!”就算她的小姐双手沾满血腥,那也是这世道和那些糟烂的人心逼得!
杭柔任这个老泪纵横伺候了她半生的老嬷嬷摸着她的脸肝肠寸断,心中却无悲无喜:“他是我这一辈子的憧憬,这一辈子的梦!我死也要做将军府的鬼,恨也好爱也好我要让他将我日夜刻在心上!嬷嬷......端药吧。”
鲜血很快浸湿了黑裙,她再撑不住,毫无生气倒下,昏昏沉沉中她只隐约瞧见文婆子朝她凄然一笑:“小姐......对不......骗了.....”
此时,只需杭柔再清醒片刻便能听清文婆子断断续续的声音。可是,天意弄人,当她再无力睁开眼时,文婆子早已冷冰冰躺在破草席上,心口剜开了巨大的洞,那可起死回生的神药竟是要用人心做引。
另一厢,被锁在木架上动弹不得的温婉脚边趴着两具早已僵硬的尸体,林渊正蹙眉站在她身前粗鲁往她嘴里塞饭:“信已送了出去,杭氏该知晓的也全知晓了。不出意外,明日,便能归家。”
温婉心安理得吃着饭,还要安静任一旁林渊带来的老大夫细细把脉。
待确定她无碍,一身黑衣的林渊才松了口气很快用筷子剔出个完整的龙虾肉塞进她嘴里,又伸手去掏了干布出来,给她轻柔擦着脸上的汗渍嫌弃道:“又丑又臭,倔得像茅坑里的石头。”
几天没梳洗过,蓬头垢面的温婉瞪大眼抬头:“你嫌弃我?你外面有人了?”
林渊收了干布飞快往她嘴里塞饭,冷哼一声不屑道:“只你一个便头痛得紧,哪有精力再去管旁人?家中诸事有我在,你无需担心。再眯上些许时辰,晚些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温婉点头,阿羡的账很快就可以算了。
风声略过,守在门口的两个杀手这才浑身一紧靠着密室门口醒了过来:奇怪,方才似是眯瞪过去了?
但见密室内一切如常,该耸动的无力耸动着,该闭目养神的闭目着。便也只以为自己作日没睡好,不作他想。
不知又过了多久,温婉能清晰感觉到杭柔的状态越发不好,神情越发疯癫。有一次,她差点动手划破了温婉的脸。
“夫人,将军回府了。”密室外,低低男声透过墙壁钻进温婉耳朵里。
正在折磨太子的杭柔慢悠悠停了手道,朝身边人道:“把那个小太监拖出去埋了,女的扒光了喂上药和太子一起关进柴房。”
两个杀手低头对视一眼恭敬领命,杭柔面无表情走了出去。
然,就在密室关闭的一瞬,几道人影落下瞬间结果了杀手,又将太子和温婉悄无声息背了出去。
“王恕在哪?”王恂大刀阔斧坐在首位,第一次直视这个一身黑衣眉目如画的女人,此刻她苍白如纸,满目哀凄。
杭柔娇俏坐在一侧,嘴角是若有似无的浅笑:“你可以爱杭敏,可以爱那些贱民,可以爱跟随你的兵卒,可为什么唯独就是不肯爱我?”
王恂强自忍住不耐烦,淡淡道:“王恕在哪?”
杭柔站起身,站在门边瞧着金黄的日头:“可笑你明明从未正眼瞧过我,我却似被你剔骨剜心了千万次,明明从未拥有过却好似不断在失去。
我原以为只要我为你守着家宅,为你洗手做羹汤,为你缝衣做衫,认真去爱你,就可以感动你,可到头来,感动的只有我自己。我于你,不过路人罢了。”
锋利剑刃直直指向她心脏:“早在知晓你遗弃王恕的那一天,我就该杀了你!”
而不是今日让王恕再一次落入危难之境。
杭柔握住他剑尖,轻轻送向胸口,血花滴答了一地她却只痴痴看着他:“陪我一日,我累了,我想放下这天地放下你,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王恂慢吞吞将剑刃往前刺了刺,嘴角轻轻一勾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且睡醒了再与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