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者在夜色的掩护中溜进了墓园。
他是一只藏在风中的老鼠,移动的声音,嘴里的喘息,衣服的窸窣声,都全部掺杂进了风中。
任何亵渎尸骨,影响亡者安眠的行为都将会受到惩罚和制裁,这是十三铜表法中祭师阵营写上去的戒律。
但是,掘墓者对这条规定视若无睹,他必须掘墓,搬动尸体,因为在星象学中,哀星即将落入它的星宫。
掘墓者因为长期活动在阴暗中,有了对仰望更加强烈的迷恋,但他比谁都要明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即便天空美好,他必须埋头掘墓。
墓园的守卫早就习惯了这里的阴森和凝重,他们敢在墓碑前吃烧鸡,喝劣质的烈酒,也敢驱逐在古树上停息的乌鸦,弄得啼鸣满院,还有,在墓碑上撒尿他们也不是不敢做,有时大风袭来,满手腥臭。
掘墓者的偷盗行为随着守卫的增加越来越轻松,因为耳聋的人都能听到,眼瞎的人都人看到,最惊扰亡人休息的,就是这群看守墓园的卫士。
参与守墓的卫士是美德官中的佼佼者,他们在美德答卷上的故事往往令最心狠手辣的杀人犯垂泪,让亡人用空洞的骨骸都会在深土中哭泣。
通过了美德答卷的应试者在接下来的筛选面试中,往往有惊人的思想造诣,但凡听到过他们的义正言辞,最愚笨的人都会有个长远的判断——这位,就是下一任贤王。
为什么墓园守卫要经过这么多严苛的考核?因为不去打扰最熟睡的逝者,要求着最高级的自律。
掘墓者很小心的注意着墓园守卫的行为方式:
诸如他们什么时候换班,什么时候把烟巷的女人带到墓园中,什么时候玩钱赌博……这些美德官常执行的项目,他都烂熟于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是掘墓者,这个身份必须是粮仓中最聪明的老鼠。
墓园的美德官尤其痛恨盗窃的行为,掘墓在盗窃的行为中最不能容忍。
要知道,去守卫墓园的工作真的算不上轻松,他们和常规的劳动者不同,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不少退役下来的美德官因为再无法适应周围的环境,都会拿着高昂的退休金搬到夜晚更长的地方居住,因为长久的在黑夜中守卫逝者,好多人都完全失去了在夜晚睡眠的能力——对外,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
其实他们老早就想滚得远远的了,离那些死者的亲人越远越好——当守墓的美德官们发现守卫墓园时不为人知的好处。
掘墓者为了维持工作能顺利进行,对美德这个词有了更立体的观察,对于守墓的美德官而言,那笔对常人算得上巨款的退休金根本无足挂齿,这份阴森的工作如此让人趋之若鹜的原因只有一个:死者的随葬品理所应当的属于他们,这是守墓人该有的酬劳。
没有市民怀疑他们也是掘墓者,因为他们代表崇高和美德。
掘墓者偷盗尸体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观察守墓人,躲避守墓人,挖土,开棺,搬运……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在决定去干这件事时,他最初构想的流程和现在执行多次后的流程没有多大的区别。
掘墓者在技巧上的纯熟不是来因为偷盗行为的次数,是因为逐渐平和的心态,他从最初掘墓时总感觉到道德在鞭打他的背,变成了现在安详平和,并且从偷盗中找到了另外的道德理由来释怀。
掘墓者的思想也没有了那么偏激,不再处处和美德官们对抗,如今,甚至和他们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他的掘墓不是为了随葬的珍宝,他想要的,仅仅是完整的尸体,腐败的程度越轻越好。
他渐渐的找到了门道,他的掘墓时间换了顺序,掘墓者会等到美德官把珠宝全部收拾完毕后才开始不慌不忙的重新掘土,这给他带来很大的便利——土壤没有那么紧实了,棺木也没有那么严实了,他可以把有限的力气更多的分配到赶路上。
为什么要和合作伙伴做对呢?在钱包塞满之后,美德官对我大度到都不去检查棺木中是否还有尸体。
在这个层面看,我还是能感受到你们无比崇高的美德。
墓园中响起欢乐的声音,新的声音还在不断的由远及近的加入,不用说,一定是一个富贵的人进入了土中,让美德们有了闲钱。
美德官在一笔从土中冒出的横财中叫来了烟巷最美丽的人。
掘墓者找到了新的一处松软的土层,他许久前就发现了,埋下了棺材的土壤中会在翻新后有好闻的木材香,他从中可以判断棺材的木料,从而进一步判断棺中人的身世是否高贵,他不偷随葬品,但是,死者的身份地位对他来说尤为重要。
现在这里很香,木材中散发着油脂性的香气,他打开了棺材,这是一具用整根树来打造的棺材,乌黑油亮,在黑暗中发着稳重的光。
它很沉,即便已经被美德洗礼了一次。
掘墓者在寒风中忙出了热汗,尸体在棺材中没有臭味,经过碳化后的黑木把尸臭吸得一干二净,什么样的木头在燃烧后后还能这般沉重?
掘墓者在脑中的森林中寻找了下,暂时找不到对应的木材,也来不及寻找了,他必须争分夺秒,掘墓者担心那位大人不给他开门。
黑夜总是很长,一个告别可以成为永别,但是,如果给行动加上了时间的限制,没有哪一段时间是够用的,像弓上的箭,弓满离弦之后,就立马就消失不见。
掘墓者不在去辨别木材,重新给空棺材埋上土壤,他用黑布包裹住尸体,扛着就往驴车那边跑。
其实这次,他弄出的动静很大,尤其在发现棺材的盖板太难打开之后,他是直接劈开了棺木。
但是,这个时候掘墓的经验发挥了作用——与美德官们建立的默契——今天,他们热闹得像在参加祭奠。
掘墓者在驴车上放满了事先就准备好的干柴,尸体在干柴中从来没有被外人察觉过,因为在居民眼中,在寒冷的天气拉柴的行为简直正常到可以视而不见。
他赶着驴车前行,在中途停了几次下来,看看有没有人跟随,主要是那些新上任的美德官和准备做出些好事备考的准美德官,他们都还停留在愚蠢的阶段,认为纠正才是美德。
天啊,走了无数次相同山路的掘墓者又发出了相同的感叹,除了情绪一次比一次激烈,你们的美德一上任就会结束,别来烦我,快去找些深层次的生存法则吧。
掘墓者很相信直觉,今天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于是他再次下了驴车,用黑布把木柴遮得严严实实,他仔细看了下木柴堆,觉得不妥,风尘仆仆的苦命人不会这么讲究的把货品遮得这么美好。
他故意掀起了几个地方,又故意撕烂了几个地方,把干柴明明白白的露出来,掘墓者在心中演绎了一个场面:
“嘿,你看,那个人大晚上在干什么?”
“蠢驴,他这个时候肯定是去酒馆碰运气卖些柴。”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眼睛用来拉屎?干柴都从布里面露出来了。”
这段对话有没有在运输的途中发生,掘墓者不知道,他唯一确定的是,今晚又是一个平安的夜晚,看希隆古堡的样子,那位大人仍在等他。
掘墓者把驴车驾驶到了高山上的城堡前,他下了车,确认下了尸体还在不在后果决的敲响了铁门。
“哐——哐——哐——”
“来了?”
掘墓者没有回答。
城堡中有个人出来,穿着黑斗篷,仅仅从声音来判断的话,斗篷里面是个绝食的食尸鬼。
掘墓者没有说话,直接展示了商品,黑斗篷眼中的红芒一扫而过,他说:“很好,二十。”
“不行,二十五。”掘墓人终于说了话,“这次我费了好大的力气。”
“从来没有人敢和我讨价还价!”
“三十。”掘墓人又加了价。
黑斗篷走进掘墓人,闻了闻他的味道,“也不是不行,算上你,我给你三十五——等等。”
“算上我,四十。”
“我叫你等等,这人,用黑木安葬的?”
“对。”
“非常好,值五十枚银币。”
“算上我?”
“你刚死也只值半角铜币。”
黑斗篷把钱袋扔给掘墓者,关上了城堡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