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使人想到躲躲闪闪的猫的眼睛,在破絮似的云后妖娆着欲说还休的清纯。而河岸里四散的巨石则让人联想到某些憨厚的打盹的野兽,浸在无可再黑的墨色的河水里,有种无可言说的奇异。
墨色的水啊。
宋白在见过风之后依旧保持着看水的习惯,洞庭湖风波,钱塘江的潮,峨眉的山溪,武夷的涧泉,仿佛旧日的情人。追捕风的日子很累,累得他逐渐意识到人生的虚无,只有将手伸进水中,感到那包裹着的密不通风的清凉的流动,才感觉到自己与风的存在。
没人能抓得住风。这是江湖上的硬理。
传说她能快过游隼和飞燕,在皇宫深禁中穿梭如同月下散步般轻松。朝廷曾调集天下神捕抓她,可这么多年,她依然还在江湖游走,头上还挂着万两银子的通缉令。
所以宋白要抓住她,不管是作为相国寺内最年轻的捕头,还是仅仅作为宋白这个人,都要抓住她。
宋白突然想高唱一曲,嗓子里残留的酒在灼烧,迫使他不得不去表达什么:
“大风起兮云飞扬……”
破碎的歌声送走了几只在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小兽。他哑住了,酒不是个好东西,就像夏日里的暴雨一般毛燥。
围观着他的寂静再度潜过来将他拥住。
风啊,我这一辈子是要花在你身上了。他不禁默默想到,几年的追踪得来的蛛丝马迹甚至推断不出她的性别,想起当年风在相国寺前的惊鸿一瞥,众人惊叫着围住她,而她只是缓缓地拾起了一片落在地上的柳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宋白心想这哪会是个天下第一的大盗呢?
在抓捕风的几年中,他尤能感受到人生的短暂和无力,在他此前二十一年里,他曾受到过无数赞誉,可那通通成为了无聊的过往,现在以及今后的他,一心只有捕风。
醉意从温暖中涌来,河岸僵硬的柳树终于开始轻轻荡漾,那些巨石要站起身了吗?
他忽然感觉到风的存在,同是流动,水明显要更正式一些,更痛苦一些,更现实一些,而风不一样,她有着自由,轻快和绝不留恋的态度,那是水所没有的天空。他不禁吟道:
“四时代序逝不追,寒风习习落叶飞。”
又觉不过瘾,复吟:
“长风一路远,万里皎月行。”
怎么,怎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剑,有剑!那是艰涩的一声,剑如同大潮般从剑鞘涌出,杀不住的剑意牵引着他的手舞起来,他感觉到心里有种若有若无的流动,剑升剑落,像是松鼠跑过树枝的静颤。他从没用过的,早已忘了的剑招一一从他手中幻化出来,青天白云,古树绝巅,云深流水,哪里有风,哪里都有风!
突然他停住了。
面前的柳树上坐着一个人,衣袂飘飘,巧笑依然。
“公子莫非叶公好龙?”风说。
“你……”宋白还没缓过来。
“这样,我看你抓了我几年了,比那几个老头有耐心,就让让你吧。”
“你怎么了?”宋白问。
风静了一下,明显面前的男人比她想的还要敏感一些。
“我快死了。”风耸耸肩。
“……为什么?”
“你以为我跑那么快没有代价啊?”
“代价?”
“耗命呗。”
“还剩几年?”
“一年吧。”
“那还有一年啊!”
风无声地笑,“在这一年中我会逐渐慢下来,衰弱下来……”
“我跟你们不一样,将就不得。”
风眼里爆发出无尽的生命,她手抖了一下。
“不要!”宋白喝到。
风从柳树上飘下来,软在地上,恰如许多年前相国寺前飘落的那片柳叶。
后来的后来,相国寺流传了一个故事,作为长辈们教育晚辈们的范本,说从前有一个本可以成为四大神捕之一的年轻捕头,为了抓住名为风的天下第一大盗,放弃了在相国寺的前途,潜入江湖,耗尽了一生的时间,在他临终之前,他还说他自己将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