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陈一边把剑递还过去,一边直直地看着虞梦客的脸,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扈陈很怀疑虞梦客是否是真心要去还剑,比起这种自杀行为,他更容易相信虞梦客是借此去刺杀卫新的。
“让我带给卫新将军不好吗?”
虞梦客接过平天剑,重新放回腰间,然后摇了摇头。
“你这一去就是死。”
“你知道,我就不知道吗。”
扈陈看着虞梦客的眼神,虽然冷静却失去了光芒,他曾无数次看到过这种眼神,但那些眼神无一不是临死前才会出现的。可为什么虞梦客眼里会出现这种眼神呢?难道他是被逼来刺杀卫新的?如果他真的背叛了申派,那他刺杀卫新不是理所当然而且心甘情愿的吗?难道是他太过懦弱而不敢来刺杀?如果他太过懦弱,随时离开便是了啊,这不是他们天派喜欢干的事吗?
难道虞梦客真的只是去还剑的。
扈陈叹了一气:“虞梦客,见你如此,也是个血性之人,你怎么会背叛我申派啊!”
“只怪我看见了真理。”虞梦客不想再在这个话题纠缠了,每一次的纠缠,都只是让他破碎的心再破碎一些。“乾尊,为什么您要阻止我拦住何月恒那两人?您应该知道他们俩才是冒牌的吧。”
“世事有因便有果,那个小子种下了因,果,也自然由他来尝。”乾少且的声音像是某种宣判。“洪儿,你去一下吧,锻炼锻炼。我们等你。”
洪儿点点头,捻了最后一筷子的腊肉,在虞梦客和扈陈的注视下,舔了舔筷子尖,走了。
……
在朝天关的东部的官道,一辆八轮骡车缓缓地向南边一个集市拉去。何月恒手心尽是汗,他早就托人在那个集市找好了买家,他这辆车得足足跑五趟才能把粮食运完。
他这一路太过慌张了,但现在心里又满是对乾少且的欢喜,要不是他,自己可还要费多少功夫才能把那个姓张的老头忽悠走?
他握着缰绳,胸膛微微地起伏,他忽然想起以前戏楼里演过的一处戏,里面唱了一首歌,歌词他已记不大清楚,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句子,他情不自禁地唱了出来:
“……
少年微服天街阔,何处相逢解佩珂。
……
繁灯厌倦作闲游,行到僧居院院留。
……
月影随人深有意,车音争陌去如流。
……”①
自由啊!幸福啊!
何月恒跟其他有志向的人都曾无数在梦中梦见过启明都,传说有一个游历过东都的落魄商人曾经写下过这样的诗句:
“无意用辞藻,
说来尽繁华。
东都寻常夜,
别处道仙家。”
那该是多美的地方啊。何月恒眼神逐渐迷离起来,心底那一抹淡淡的忧愁也暂时被放下了。●app下载地址xbzs●
“喂,月恒。”詹景君拨开帘子,坐到何月恒身边。
“怎么。”何月恒心底的忧愁掀来了。
“我问你,那个老头说……”
“你不信我?”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怎么这么……”詹景君柳眉紧蹙,其实她要问的就是何月恒猜的问题。
“行了,你说吧。”何月恒发觉自己有些敏感了,摆了摆手。
“你真想私吞吗?”
“你不就是想问这个吗?”何月恒呼气,他一直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他原本是想先骗着詹景君,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他们都到东都了。
“对啊,我就是想问啊,我知道你不会私吞的,你明白给我说好不好,不然我不放心。”詹景君趴在何月恒的肩头,何月恒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骡子走路的声音闷闷沉沉的,它们明明是如此用力地走着,但看起来就是一股子不情愿。
“景君,我曾经在我那巷子里有一个朋友,是个孤儿,他很特别。”何月恒顿了一下,“他不爱听戏,也不爱逛窑子,就连老老实实入个户籍打工都不愿意。他常年就在路要饭,后来跟着商贩去了缠中城里做生意,大赚了一笔回来,自己一个人去东都了。在他临走前跟我说了一声,老何,人不能一辈子就待在这狗日的地方!”
“景君,你是大户小姐,可能你觉得去东都没什么,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东都就是唯一的梦啊。”
“也就是说你真的要私吞了。”詹景君依旧抱着他的肩头,可声音早已寒冷。
“景君,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过,你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景君,现在就是你离开那个破地方的时候!”何月恒低下头,额头青筋渐起。
“可我不是要这样子离开那里。”詹景君颤声道。
“那你还要怎样!”何月恒忽然怒吼起来,像一个得不到礼物的孩子,怒火在他眼里燃烧,“就算我们现在回去了,他们能原谅我们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的事了。我他妈只是一个贼,我回去只有被打死的份儿。你呢?你是谁?你是那个老狗买的小妾!你回去还不是只能和那个老狗呆在一起?你记住,你回去了,你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出来了!”
詹景君慢慢地松开了手臂,像一件旧衣服从椅背滑落,无声无息地坐在何月恒身后。
“我妈妈,就是那个老鸨,说过,就算是我们这样的人,也不能轻贱了自己。”
詹景君的眼泪掉落下来,一如她在墙角栽的山茶花滴落的露珠。
何月恒心里忽然抽搐着疼了,他什么也不是,眼下就能有一个可以让他成为什么的机会,为什么要为一些虚无的义理放弃呢?但他知道詹景君会为此放弃的,或许詹景君从来就和他不是一路人。
“喂,哥哥姐姐。”
忽然身后的货舱传来个年轻甚至能说是稚气的声音,何月恒回头一看,是个小孩子站在密密实实的米堆面,看来已经有一阵子了。
“你是谁?在这里多久了?”何月恒把车停了下来。
“问的很好哦,以防你们把我从车扔下来,我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是刚才救你们俩的老头的徒弟,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事,由此你也应该相信我。另外,我一直在车。在饭馆的人替你们货的时候,我拜托他们把我也送来了。”
“那又如何?你要干什么?”何月恒看着这个扎了两个小鬏的小屁孩,脸愤怒的表情还没来得消散,就顺势凝固了。
“这也问的很好。我是来维护公平正义还有爱的小朋友。我监听了你们的对话,并且差不多猜完了你们的故事。我猜你们现在的问题,有两个部分。我们先来解决第一个部分。”
“何月恒,你爱这位姐姐吗?”
“你,你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我觉得他爱。”詹景君先回答了。
何月恒脸泛红,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愤怒。
“那我们下面的计划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的。”洪儿很做作地咳嗽了一下,“你们俩的梦想。其实都是逃离你们原本的地方。而现在出现的问题和障碍是你们因为该不该把这批粮食送回去而起的分歧和争执。其实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第一,我能看出你们俩本心不坏,所以这粮食一定要还。第二,问题是怎么还,你们回去一定会被当地的人报复,连解释的机会也不会给你,就算你们轻功了得,盗术高超也难以进入。对不对。”
何月恒和詹景君迟疑点了点头。
“那其实很好处理,我替你们放回去。具体的事我来办,你们尽管私奔,私奔的费用也由我来出了。”说着,洪儿将一个系在腰间的布袋人过去。何月恒接住,打开一看,是一沓银票。何月恒胸口一闷,他知道这些钱很是不少。
“这样,你们没有怀疑我的必要了吧?”洪儿将手抄起,眼神轻佻。
①注:引自宋·苏辙《次韵王巩元见寄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