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奇怪,这世上莫非当真有什么天命之人不成?”
见老人提到这句话,黑裘青年似乎终于找到个将自己心中因裴文德生起的恐惧排遣出去的方向,忽然笑道:“我听说这人之前自幼痴傻,不通世务,旁人都说只怕守不住那份代代传下的好大家业,将来不是彻底败落下去就是被外人甚至内亲外戚强取豪夺,谁能想到他一场大病之后,居然就此开窍一般,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杂学旁收,虽然学问算不上精深,但是广博上却是少有人及,更难得就连待人接物也是宛如天然,这些东西可不是单纯读书就能学来的!”
“所以因为这不是还惊动了钦天监和礼部的某些高人吗?”
灰衣老者脚尖一拧,一颗石子激射而出,从一道浪花中穿过,将之击为粉碎,涣散为漫天水珠重新落回河面,石子去势未减,将一头离群鹳雀扑杀,看着血肉模糊的水鸟被紧随其后的波浪吞噬,老者一脸冷笑道:“据说经过他们勘察过后,确定了那人不是什么妖魔夺舍,而是很大可能是修道之士轮回转生,之前痴傻是因为前世修出的阴神阳神过于强烈,即使经轮回后只剩一缕,气数之重,也不是幼童之身可以承载,反而填塞窍穴,所以才呈现出凡人眼中所谓的离魂之症,如今肉身稳固,逐渐将前世道果炼化,自然呈现出应有的灵慧来,出京之前听说已经有供奉仙师看中了那人资质,想要带他出家修道,实在可惜不过。”
说到这里,灰衣老者脸上已是再无半分笑意,只是眼神冰冷至极,作为随身扈从,他常年守护在这黑裘男子左右,当日去定制这柄叠扇时,他也见过那人一面,只觉得气度虽有些不凡,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神异,自然也就没有详加探究。
若是他之前就知道那人身份,早就悄悄出手,裴文德不过显露出几分适宜修行的武道天分就让他心生嫉恨,更不要说亲手虐杀一个可能是谪仙人转世身份的人物。
“师兄……”
远看黑裘青年同灰衣老者二人身形真正消失在人流当中,岳姓女子掀起幂篱,那张看向裴文德的绝美脸庞上已经挂满显而易见的忧虑之色,她终究不是初出江湖的雏鸟,见识过人心真正肮脏阴微之处,哪里还不明白虽然裴文德和那青年男子看起来言谈甚欢,实则灰衣老者已经真正对自己一行人生了杀心,只不过有所忌惮才抽身离去。
不过等他们下次再来,怕是就没有眼下这般能够轻易化解了。
“师妹,我方才和他气劲比拼,稍微受了些内伤,需要在这里就地调息,今夜还要劳烦你为我护法。”
夜色沉降,方才还人烟鼎盛的偌大鹳雀楼中转瞬间便自寂静下去,裴文德身形微晃,不再压制体内翻涌气血,一身内敛气机真正散开,嘴角再次渗出血迹,只是他神态却是依旧从容,对着后知后觉想要扑上前来扶住自身的老家人裴庆大袖挥出放出一道柔劲儿止住对方动作,然后侧头对岳姓女子示意一下,宽解对方道:“我大概明白了对方打算,只要我们身外鹳雀楼中,那老者就不会轻易出手,长安乃是京畿重地,宵小之辈更难为非作歹,以我来看,他们八成会在我们度过黄河后,选一处僻静场所暗算。”
“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裴庆人到中年,自然也见过不少,否则也不会被选来陪在裴文德身边,一听到这些,先是错愕,然后不待裴文德回复,便又急忙开口,道:“十三郎,那我们不是应该找些其他伙伴同行,或者干脆禀告官府?”
“庆叔,那是寻常情况。”
裴文德摇摇头,细心解释道:“那两人并非寻常打家劫舍的强人匪类,我们空口无凭,即使官府里面能够找到些姻亲故旧也是无用,说不定反而让他们生出警惕。至于与人同行么?”
裴文德再次摇头,道:“庆叔你耽于俗务,在拳脚功夫上用得心思还不如我,你只想想那个灰衣老者根本没有出手,只是站在我身边就能逼得我身受内伤,武功之高可见一斑,寻常商旅百姓便是数目再多十倍也是无用,他们本意是冲我而来,我又怎能将其他无辜之人一并牵连起来,若是如此,和那些卑劣小人何异,又如何对得起我河东裴氏千年家风。”
见裴庆与岳姓女子脸上虽然犹有不甘之色,但显然已经接受了自己说法,裴文德暗暗点头,虽然自己平素对待裴庆还算敬重,但也知道对方乃是家生奴出身,身家性命与自身安危相连,即使自己想要遣走对方免受牵连,裴庆也不会答应,更何况那两人说不定就在旁窥伺,若是一行三人分开,说不定更加危险,故而长叹一声后,只是宽慰裴庆道:“那人武功虽高,但庆叔你也看到他毕竟年纪放在那里,时日稍长,精力必然不济,说不定还有反杀之机。到时候我与他交手,庆叔你莫要远离,但也绝对不要距离太近,免得被气劲波及。”
看看裴庆眼中露出绝然之色,裴文德骤然提高声音,声色俱厉道:“庆叔你若是鲁莽行事,只会让我受到束缚,反而更加危险,你知也不知?!”
这最后一声,乃是裴文德运转气机更隐约借用了这鹳雀楼数百年精神结合发出,有着佛门“当头棒喝”之力,直接便将裴庆心中生起的那丝念头打消。
见裴庆黝黑脸上立时苍白下去,现出几分虚弱来,默默收拾行囊,裴文德方才真正放下心来,解下刀剑,对着岳姓女子点点头,迎着晚风再次闭目盘膝坐下,只是将那卷竹简摊开至于膝上,心意外放与之接触。
身形随涟漪出现在这座裴文德已经有几分熟悉的庭院当中,裴文德看看身周,那位岳师妹并未随自身一道出现在这方世界当中,暗自念道。
“看来只要我这个主人依旧活在世上,即使那位岳师妹即使与我相隔两界也能独立存在于世,这样一来,之后行事倒是方便许多。”
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在鹳雀楼中沟通轮回空间,居然顺利得不可思议,只是心意一动,便轻而易举地挪移虚空至此,比起先前在那处香火不继的山神庙还要快捷。
这让裴文德心头宽松不少,虽然还不清楚其中缘故,只是有几种模糊猜测,但是最起码免了他今后冒犯触怒那些山水祠庙中供奉山水神灵的风险,已经算是十分值当。
因为已经大致知晓轮回空间和他身处大唐天下间时光流逝速度差异,裴文德并没有急着推开那扇隔绝内外的门户,而是先行坐下,将一身家当一一取出摆在面前,开始盘算起来。
因为气血相冲反噬,他确实受了些内伤,但是远没有对裴庆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调息几周后便已恢复大半,无需忧心,真正值得他思考的是为了从那灰衣老者手底活下来甚至战而胜之,自己应该从轮回空间中添购哪些东西才最合适,又应该为此付出多少。
灰衣老者武功远胜于他,所以才会如此放心,没有急着出手,就是知晓以裴文德年岁,有此武功艺业已经殊为难得,短时日内不可能有脱胎换骨的提升。
他不知晓裴文德身后还有轮回空间这样的存在,能够助裴文德化不可能为可能。
神兵秘笈之类根本不用去想。
无论是断念剑还是那对有情刀剑,放在大唐世界中都不算凡物。
至于功法秘术之类,短时间内即使有所领悟也无多大提升,而搏命手段更是贵精不在多,有宁氏一剑在手,裴文德甚至都不需要多加领会,只需让自己心境逐步向其中靠拢,不思其他即可。
裴文德思来想去,发现自己所需的并不算多,一件护身的内甲以及一些轮回空间中的灵丹以防万一,毕竟是生死大事,即使轮回空间如那些契约者所言有着断肢重生之力,裴文德依旧力求稳妥。
虽说他之前已经将生存点数花去大半,但多少也有些剩余,而且身上还有几件新近收获可以出手折换。
“轮回空间当中实有仙家术法流传,想来应该有人可以将这东西裁制成甲。”
看着足下那张紫缎也似,无一根儿杂毛的狐皮,裴文德用手顺着背脊向下摸去,喃喃自语,那狐妖自承已经修行三百年之久,不知真假,但一身皮毛确实已经被体内法力洗礼锤炼得非为凡物,裴文德亲身体验过,即使他催御着龙纹长刀这等利刃也不能在上留下伤口。
虽说眼下没了狐妖法力贯注其中,不如先前,但任灰衣老者武功再高,也不能随手将其破开,多少也要耗费些功夫心力,然而高手对敌,须臾即分生死,裴文德哪里会给他留出那么多时间来。
只是裴文德在这轮回空间当中是不折不扣的新人,短时间内哪里能够找到合适工匠,更不知需要花费多少功夫,是否耗用其他什么材料,这些都是未知。
更何况裴文德虽然不通商贾之事,但也知道其中大有讲究,即使轮回空间有着规则限制,但正如律法般,未必没有疏漏可供利用之处,若是找错了人,说不定还要被人从中昧下。
将狐皮重新折叠收起,裴文德从袖中摸出那卷竹简,十分生涩地从中点选出一个代号,斟酌片刻,酝酿说辞后,以手作笔,向着其中输入一道信息,点击发送。
虽说轮回空间排遣契约者进入任务世界有着固定期限,眼下对方应当无事,不过裴文德也不敢肯定,说不定对方此时已经回转到了那处球形星辰之上,并且屏蔽了信息以免打扰。
那样的话,他就要问问其他契约者了。
不过好在裴文德运道不错,甫一发送出去,不过瞬息,裴文德便自看到竹简之上微光亮起,依样传过来一道信息。
————
“你是说你在现实世界里面和其他契约者起了冲突,要进行一场生死决斗?”
熊霸天依旧是那幅黑白相间的熊精模样,不过亲手斩杀过狐妖的裴文德已经能够隐约分辨出对方气息确实和真正的妖怪不同,依旧属于人类。
“也不一定是契约者,不过实力确实要高出我不少。”
看着对方豆大小眼瞪起的滑稽模样,裴文德摇摇头,道:“以我之前所在的DD19427 笑傲江湖位面世界来说,大概介乎于任我行与东方不败之间吧。”
想了想,裴文德补充道:“对方和我一样属于纯粹武侠强化路线,应该不会什么法术之类。”
眼神一动,没有去询问裴文德对方来历,双方如何结下梁子,有无化解可能,熊霸天便自开始分析开来,“有句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如果那人只用武功,那就是血肉之躯,就算他实力再高,只要准备妥当也不是没有获胜可能。”
“所以我才来找熊先生指点。”
不过第二次见面,裴文德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拉下脸皮称呼对方一声“大哥”,道:“裴某虽然自幼习武,但进入轮回空间之前实在没有多少与人厮杀搏斗过。那人却是不同,所以我想着和熊先生切磋几场,多少增加些经验,另外再添购些丹药甲胄之类。”
“当然。”
话音刚落,不待熊霸天表态,裴文德便自行接续上,道:“裴某行事,定然不会让熊生白白出手,定会付出足够代价。”
“裴兄弟,你太过小瞧你熊哥了。”
敛起笑意,一直表现得颇有几分憨态的熊霸天一对肉掌叠起,摇摇头,道:“我与你一见如故,接下来又要进入同一个任务世界合作,大家便是自家兄弟,一些生存点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熊生行事大气,不在乎些许蜗角虚名,蝇头小利,令人心折。”
感受着气氛忽然冷淡下来,裴文德不以为意,继续坚持道:“然而这却不是裴某做事的规矩,此事虽小,却关系文德生死,不能让熊生白费力气。”
话音一转,裴文德忽然笑道:“若是此番裴某侥幸逃过一劫,你我二人又从那任务世界中安然返回,便是真正生死同伴,那时候裴某再不会同熊生这般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