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都西去五里,便是归墟之地。
其下大壑幽幽,纵深不知几许。
就在这归墟砾土上,盖三五间茅舍,有青衣童子烧火煮水,皆因来了客人。
寒舍内,一草席横铺,一木几正放,两芦苇蒲团并立。
草席上,耄耋老者盘坐,双目垂危,隐隐死气环绕。
座下则是一位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一袭蓝衣,长脸细眉,也是盘坐在蒲团上,时不时偷看老者,悄悄跟老者陈述着什么。
“也姓苏?”
无惊无喜,老者淡淡问了句。
“千真万确,不仅同姓而且同名。”
年轻人一边说,一边从衣袖中取出一根卷轴,在木几上轻轻打开。
浑浊的昏目微微张开,老者轻描淡写扫了眼,摇了摇头,说道:“有些神似而已,年纪也对不上的。”
“可他那神出鬼没的行军路线又怎么解释?”
年轻人有开始往衣袖外掏东西,若是常人见到肯定会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都是标注绝密字样的兵部奏章。
“紫衣侯难道就允你这么做?”
老者笑责一句,伸出微颤的手臂,打开一本奏章,粗看几眼微微一愣,接连细细翻完,忍不住点头赞许。
“这人的确很有意思,怎么咱家的玉京也对那桩往事感兴趣?”
回头望了眼幽幽大壑,年轻人心头滚烫,认真回道:“不瞒太皇叔,玉京也没那夺宠的命,就连玉渊都熬了三十四年,至今还是个长命太子。玉京打小就喜欢听太叔讲那些传说故事,这大壑真是人力所为吗?”
“或许吧……”
老者模棱两可回了句,笑着问道:“你可知为何三国念念不忘伐梁?”
“就是因为这道大壑吗!”
老者点点头,说道:“至少是主因,当然也有上位者的原因。君不君,臣不臣的,哎,只可惜啊,老夫今年八十有七,还有几年活头,要折腾你们就折腾去吧。”
悠悠叹气,老者干瘦的身躯慢慢萎缩,不一会儿,竟打起瞌睡来。
他终久还是老了,跟一个世俗的老人没有区别。
年轻人轻轻收起卷轴和奏折,情绪很复杂地看着老者,悄然离开茅舍......
清风徐来,大壑深处发出微微的回音。
细细聆听来自自然的声音,心性仿佛得到净化,或许去看看海,望望那山,一叶孤舟静静躺在湖心。
耄耋老者睁开眼,里面一片清澈。
什么最寂寞,莫过于站在最高处,却没有人去听你、懂你,甚至同你一起坐而论道。
“我不如你,妄活许久懂得这个道理。”
喃喃自语,又仿佛在跟人诉说。
“这里你也来过一次,我知道你是兴师问罪来的,可你望了一眼大壑整个人好像变了,整整三天,你就静静坐在那里,时而取出那块小石子反复观看,时而俯视幽幽深渊,时而低头凝思。”
“临走时,你说石子仅仅是外物,身体才是熔炉,秘密或许就在这大壑之内,劝我多听、多观,融入自然才会感悟奇妙无穷的奥义。你还说,小宛已有身孕,你也倦了、累了,既往恩怨一笔勾销,自此再也跟南梁没有任何瓜葛。”
“可你又怎知,我当时听得进去吗!在你每次取出石子的时候,我是多么想把它抢到手中,哪怕那时让我去死也值得!”
“可我也没想到,道一会下这么狠的毒手......或许我当时昏迷,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在九泉之下无脸再与你相见了吧……”
“我境界下滑的厉害,迷惘过,反思过,受人挤兑过,哪怕养的一条狗也敢冲着我汪汪乱叫,可我毕竟接触到那种力量,那种令人绝望的力量。”
“梅儿说起那个孩子,我深深震惊,胸口难以形容的压抑,就在这大壑之上,你盘腿打坐的地方,我也是坐了三天。这三天里我想了很多,想你我一起征讨叛乱的那段岁月,想这些年我大起大落的人生,想那个孩子无法描述的遭遇,愧疚中我爬到壑旁,就在纵身一跳刹那,我想起你说的那句话,于是我听到了来自大壑深处的声音。”
破境是那么的奇妙,仿佛山山水水都是你的耳目,浑身充满了无限生机,闭目感知天地间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一丝一丝如涓涓细流缓缓涌向丹田......
“姓苏也好,叫苏原也好,他终归不是你之所出。南梁也好,帝王也好,它终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随他们折腾吧。闲云野鹤,烟波垂钓,看风起云涌,观潮起潮落,只是这看破红尘的路上独少一人。”
茶水微凉,老者手指在虚空画了个圈,须臾,一团微火环绕在茶盅四周。
...
...
独坐酒楼窗旁,苏原没有来时的新鲜感,他有些茫然。
之前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只要立下显赫军功,必能加官晋爵,挥师直指南孤,将贼人一并擒住,剜心祭奠父母双亲。
现在他觉得自己很幼稚,现实的社会并非他的想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天天撞见那张脸,处处受制又得时时小心。
他甚至产生一走了之的念头,可他现在却有了牵挂,并非觉得自己有天大的能力保护别人,而是因为一份兄弟情感。
他觉得心烦,又不得不筹谋一下该怎么去做。
目标是林道一,还有那位神秘背影的主人,能令爹爹忌惮,亲娘又是什么公主,神秘的背影肯定绝非一般的人物。
给这种对手致命打击不外两种。
前一种似乎走不通,先武之境对苏原来说高不可攀,更别说先武四境,更要命的是得到的仅仅伏虎功残卷。
听说陈其美境界为后武八境,苏原自信躲不过他那抽不出刀的一刀。
第二种还是要立军功,有个前提,至少得后武七境才能封爵位,看着难,总比第一种简单点。
伏虎功介绍洗练筋脉的方法,绿岛缺少其中一味草药,五天前他就偷偷求购一些,今晚得找个隐蔽的地方淬体才行。
地点已经选好,辰州城东区有片荒废的老宅,年租是七两五钱银子,苏原狠心租下来,就当临时修炼的场所。
酒喝的没劲,饭菜也没味道,他胡乱拔了两口,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今晚能不能同时在绿岛上也进行粹体?
或者说平时闲着没事,在绿岛上泡一顿药浴,应该可行。
得了,买大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