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明德殿内。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主官,会同六部的部堂们,齐集一堂。
十六卫的大将军们,分立站在巨大的长安城周边地形沙盘前。
气氛有些凝固,紧张的气息弥漫在殿内。
皇帝正在别处听取百骑的消息。
艰难跋涉后,才进到宫中的大臣们,皆是面色凝重。
众人面前早早的就被奉上了一盏热茶,却并没有一个人伸手去动。
就连一旁伺候的宫女、内侍,也是恪守安静,一点大气也不敢出。
方才,有一个刚入宫的宫女,只是左脚轻轻的挪了一下。
就被总管干台一个眼神,吓得一个抖擞。
右领军卫大将军一脸阴沉,旁边的左领军卫大将军同样铁青着脸。
右领军卫大将军沉声开口:“京兆府怎么办事的!关中各地州府怎么办事的!为什么?为什么半日之间,无数的流民会涌入长安城?”
左右领军卫掌同左右卫,尽管十六卫都是驻扎在长安周边,负责帝都安危,但领军卫凡分兵主守,知皇城西面助铺及京城、苑城诸门。乃是直接负责长安各处城门的。
如今半日之间无数流民冲进长安城中,左右领军卫便是首当其中,压力自然也是最大的。
这个时候,领军卫的大将军出这样的话,疑惑之中已经是在责怪长安周边地方官办事不力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地方官府,不单单是要治理地方,更是肩负着管控地方百姓的责任,凡是出入辖地者,都要有官府给出的批文才可。防止百姓流窜,亦是地方官员职责之要。
眼下那么多的流民涌入长安城,便明了那些地方官并没有做出阻拦。
右武卫大将军程知节,更是直接抬手拍在了沙盘边框上。
老程一脸气势汹汹,开口就骂:“都是酒囊饭袋!混账玩意!连个流民都拦不住!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啊!”
如今长安已经是陷入动乱之中,十六卫不管怎么,已经是担下了责任。
其余的大将军们,也是一脸愤愤。
这样的事情,前一年上元时便发生过,当时事情之后,十六卫便收到了皇室的训斥和责罚。如今,长安再一次的乱了起来,这些往日里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们,哪里还能接受的了。总不能,原本该是开疆拓土的军队,这个时候要拿起手中的屠刀,砍向帝国自己的百姓子民吧!
打又打不得,杀更是不能杀的。
没了这份依仗,面对无数百姓的涌入,就算是十六卫筑起人墙,也挡不住的。
长孙无忌一脸阴森,看着插满红色旗的长安城沙盘,冷哼了一声。
这些旗,代表着如今城中汇集的流民最多的地方。然而,在这份沙盘上,几乎是看不到没有被插上旗的地方。
长孙无忌是吏部尚书,本就掌管下官员,如今更是检校尚书右仆射,与左仆射裴瑀分管尚书省。
裴瑀乃是老臣,年事已高。现在尽管也在现场,但明显是一副不管事的样子了。
尚书省和六部的重担,自然都落在了长孙无忌的身上。
这个时候,军方在责怪地方官员,长孙无忌也不得不站出来话解释。
“地方官员无能,自有朝廷法度惩处!”开口,长孙无忌便没有对那些地方官员偏袒,但是却紧接着:“但是十六卫负责长安安危,那么多的流民涌入城中,你们手底下的兵,都干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长孙无忌的很重。
言语间,更是直接就在责怪驻守长安的军队,没有能拦下那些想要涌入城中的流民。
一旁站在军方中的右武候大将军尉迟恭冷哼了一声。
尉迟恭当武德九年立有大功,本身更是性格直爽,平日朝堂上更是常与长孙无忌等人相对争论。
此时眼看长孙无忌将事情怪罪到军方身上,便是脸色不悦,开口回怼:“右仆射要是觉得我们做的不好,大可随意去长安一处城门下看看,右仆射试试能不能拦得住那些流民。不过,某还是要提醒一句,右仆射去的时候最好带上一把刀!”
“放肆!”门下主官侍中高士廉亦是冷哼一声,看向尉迟恭:“国朝官职,各有分别职责。尉迟大将军此言何意?十六卫没能护好长安,不去严令值守?反倒是在此胡乱推脱!如今的十六卫要是护不了长安,护不了陛下的安危。老夫这便上一道折子,请了陛下将十六卫的将官们都给换了!”
军方又被责怪,老程火爆脾气立马便点燃,抬手直指高士廉就骂了起来:“高士廉!你去啊!陛下就在宫中,你要是不写折子,耶耶看不起你!”
高士廉脸色一沉。
刑部尚书郑善果站出身来:“程大将军,朝堂之上宫中之地,不要失了礼仪!”
郑善果看似劝和,言语间却只程知节,而没有另一方的,已经是在维护长孙无忌和高士廉。
“十六卫的将官升迁贬黜,自有兵部会同十六卫,与陛下商议!刑部,河东道都知兵马使王德厚的事情,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此时,又是一位部堂站出来,竟然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杜如晦。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神态平和的杜如晦只是淡淡的了一句。
不论是高士廉还是长孙无忌,都是一滞。
刑部尚书郑善果,更是气息一短,张口间却是不出话来。
殿内气氛更是紧张,几方的人都已经是吵开聊。
中书令房玄龄拿起面前的茶杯,抬到嘴边却是没有继续,然后轻轻的放下,落在面前沙盘边框上,却是发出一声闷响来。
“我等皆是大唐臣子,身居中枢不为陛下分忧,不解长安之困。再次吵吵闹闹,体统何在!”
尽管大唐是三省分管政务,但中书省却是负责国朝政务起草,大抵在三省里面算是首位的。
中书令房玄龄开口了,众人皆是闭口不再言语。
原本还吵着的两方,也只得是冷哼一声,各自偏过头去。
如今大概是要做老好饶左仆射裴瑀,低笑一声,看着在场的众人开口:“如今城中无数百姓涌入,形势严峻、事态紧急。我等,还是该议一议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
房玄龄点点头,如今的场面,再议也是不可能了。
沉思片刻后,身为中书令的房玄龄直接开口喊道:“十六卫!”
程知节、尉迟恭等十六卫大将军立马抱拳,齐声应在。
房玄龄满脸沉重,缓缓开口道:“十六卫该是要严肃起来!虽然陛下没有下令关闭城门,但长安城此刻开始,不得再进入一个百姓!诸位大将军稍后各回营中,坐镇军中不得使军中发生混乱。调集兵马,与长安城内外严令戒备。大军出城三十里,把守各处要道,严防后面的百姓再向长安过来。京兆府人手短缺,十六卫需要分出人马,进入城中协助京兆府管控已经进入城中的百姓。严令,军中将士不得误伤百姓,不得骚扰城中百姓,不得乘机作乱。但有作乱着,杀!”
这是应有之意,动乱之时军队需要控制住,面对数量众多的流民,更要管控住更多的人进入长安,也要将如今乱了起来的长安城镇压住。
此时,房玄龄最怕的就是,城中那无数涌入的百姓,会发生暴乱。
一旦这个时候长安城发生暴乱,事态就真的是控制不住了。
当人群数量变多的时候,话就是最敏感的时候。一点点的动静,都可能引发一场暴乱,造成巨大的损失和伤亡。
即使是方才还在吵闹的尉迟恭和程知节等人,也是点点头。
完了十六卫的事情,房玄龄转脸看向一旁的部堂们:“户部!”
首当其冲,房玄龄先叫了户部。
户部尚书裴矩站出:“中书令。”
“户部如今有没有准备?城中官仓存粮多少?能否及时调集人手?”
一上来,房玄龄便是三问。
裴矩却也是早有准备,脸上一笑,开口道:“某来之前,户部已经出了办法。如今城中各处粮仓都已拍了人马看守。因灾情,陛下下令调集南方诸道粮食,如今城中粮仓皆是满仓。中书令要想开仓赈济城中流民的话,还需加派兵马护卫,防止有心怀不轨者乘机作乱、劫掠粮食。”
听完裴矩的话,房玄龄点点头,只是稍作思索便:“十六卫调出兵马于户部听用。如今涌入城中的百姓,想必都是饿着肚子的,这个时候朝廷要是什么都不做,大概真的是要出事的。户部开仓放粮吧!稍后,某会面呈陛下的,出了事某来承担!”
“好!”裴矩干脆利落回答。
完了户部的事情,房玄龄便再一次看向长孙无忌:“吏部,要查清地方为何放任百姓流入长安。眼下救济百姓为要,但地方失职者,亦是要追究的。吏部,需要出一份名单,凡是失职渎职者,朝廷事后自有追究!”
即使之前还在责怪军方的长孙无忌,面对房玄龄的时候,也是冷静的点着头,算是应承下这件事情了。
作为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知晓长安城一时间涌入无数流民的时候,便知道事情不简单了。长安周边的地方官,不管怎样,必然是有问题的。之前之所以有那番争吵,是维护不假。但也是为了文官的体统,军方那番话到底是有些妄议朝政的嫌隙了。但是在长孙无忌心中,也是对那些地方官员,早就怀恨上了。
几件大事完,房玄龄没有停下,继续:“工部需要准备,城南人少,便在城南各处里坊修建安置点,配合京兆府、十六卫,将百姓劝到城南集郑
礼部也要派出人来,告诫安抚百姓,此时长安万万不能乱!
如今,虽然要用重典,但不可妄用。刑部派出了人在城中游走,安分守己者不要干涉,但凡是乘机作乱者,刑部直接缉拿关押,待长安稳定事后再行追究!”
工部、礼部、刑部的堂官也是上前应是。
军方、文官的事情都解决了,房玄龄脸上露出些疲倦来。
招招手,一旁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干台,连忙亲自动手,搬了一个凳子过来。
然后,宫女、内侍们也动起手来,为殿内这帮大唐朝堂上的大佬们,搬来潦子。
落座之后,房玄龄终于是喝了一口早已凉聊茶,捋了捋胡须后,长长的出了口气才再一次开口道:“长安虽然是重中之重,但如今灾情似火,关症河东各地的百姓依旧在等待着。这一次长安之乱,也正是因为灾情再有的。朝廷上,各部不可懈怠了,各地的赈灾救济不能停。南边的粮草加急了运送,各地的府军务必管控好,事态但有变化,军队必须要能用的动!”
这是大事。
长安虽然也乱了,但作为帝都,长安自有无数的手段和力量能够解决了。但是各地依旧在持续的灾情,才是最麻烦的。
在场诸臣工齐齐应命。
架也吵了,事情也安排好了。
放下茶杯,房玄龄转头看向一旁的高士廉。
房玄龄是中书令,掌管中书省,乃是负责大唐政令起草。而高士廉乃是门下省侍中,职责所在是要核对审查中书省政令的,更是有着驳回的权利,就算是皇帝的旨意也能够起用驳回。
方才身为中书令的房玄龄一番命令,是身为中书令的他本身即有的权利。而这个时候,看向高士廉,便是要得到身为侍中的高士廉的同意。
尽管这些事情,没有以圣旨的形式下达,也没有得到皇帝的同意。但是,按照规矩依旧是要侍中高士廉点头的。
如此,才算是程序完善,才能做到政令通畅,也才能让尚书省会同六部真正的动起来。
迎上房玄龄的目光,高士廉没有做丝毫的迟疑和停顿,直接点头:“中书令秉囯老成,如今诸般手段,自然也是为了长安、为了陛下、为了下所为。某自然无不可之意,不过稍后中书令还需禀奏陛下。”
“某会去面奏陛下!”
高士廉点点头:“既如此,诸位便按照中书令的意思,办事吧!”
“喏!”
有了侍中高士廉的同意,众人再一次同意应喏。
如此,这场朝议便算是同意了意见,得到了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