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梓从卫生间里出来,她坐在文翰身旁既心疼又略微有点埋怨地说道:“你呀,这刚出差回来就喝这么多酒?一点都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文翰靠在沙发背上喘着粗气,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静殊端着一杯蜂蜜水走过来,木梓急忙接过来说道:“静姝,水不能太烫了?你爸喝不下。”静殊说道:“我就是按照你说的不烫嘴的标准给我爸冲的蜂蜜水。我都尝了,一点都不烫嘴。爸,您快喝吧。”木梓把蜂蜜水送到文翰的嘴边温柔地说道:“快把蜂蜜水喝了,一会儿就解酒了。”文翰本来就不能喝酒,这次他一个人喝了两瓶啤酒,再加上心情压抑和疲劳,他已经醉了。当木梓让他喝蜂蜜水的时候,文翰躺倒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木梓把蜂蜜水放到茶几上,回想起文翰进门时和静殊说的话以及刚才的表现。她觉得今天丈夫的表现有点特别,和以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以前文翰在周末回家时是从来不喝酒的,进门时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老婆,我回来了”。兴奋之情全都写在了脸上。但是,今天晚上他只和女儿说了一句话,和自己完全是零交流,然后就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了。木梓在卫生间听得非常清楚。现在自己和他说话也不搭言,还居然睡着了。什么叫“就我闺女想我,关心我”?难道我作为妻子就不关心他,想他吗?看来,人家对我的意见不小啊。
木梓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想了想还是拿起了手机,转身来到卧室,拨通了章一鸣的电话。章一鸣刚要上床休息,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是木梓的电话,马上接通了电话:“嫂子,我是一鸣,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一鸣,这么晚了,嫂子打扰你们休息了吧?”
“啊,没关系,我们还没休息呢。嫂子,有什么事?你快说。”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和文翰出差期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出差?嫂子,我们这周根本就没出差。”
“不对吧,我听文翰说,你们这周是要出差啊?”
“啊,是这么回事。我们原计划是准备出差的。但我老哥不是被车撞了嘛,虽然不太严重,但是撞得也不轻。他在单位办公室的床上躺了4天才恢复过来。我本想打电话告诉你一声,但我哥不让。他说你忙怕你担心。今天,他已经回去了。怎么?我老哥还没有到家吗?”
“啊,是这么回事啊。那没事了,他已经到家了,晚上和朋友喝酒,有点喝多了,现在他睡着了。一鸣,你不用担心,休息吧,我挂了。”
章一鸣接完木梓的电话也觉得很奇怪。他俩在单位分手的时候,也没听说哪个朋友邀请他喝酒啊。他能和谁在一起喝酒呢?章一鸣自言自语地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儿。支红玉说道:“别转圈了,快把我转迷糊了,睡觉吧。有事明天再想。”说完,顺手关掉了电灯。
接完章一鸣的电话,木梓才突然想起这档子事儿来。她给文翰打电话那天正赶上班级文艺汇演彩排,需要一个曲谱。她知道家里有这个曲谱但又想不起来放哪了。于是她给文翰打手机,结果文翰的手机关机。因为着急,她又往文翰单位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办公室小王主任告诉她,文翰被车撞了一下。不过,他说文翰不碍事已经上班了。碰巧的是木梓和王主任通电话时,音乐老师告诉木梓,曲谱找到了。撂下电话之后,她就和学生们开始排练了。整整排练两天,今天下午正式演出才结束。
说实话,当时木梓的确很忙,但不否认,木梓听说文翰被车撞了也确实很担心。因为小王主任的话给了她一个定心丸,再加上彩排和正式演出的时间又很紧。木梓也就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在木梓的印象中,文翰就是出差了。如果她不给章一鸣打电话,她或许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想起这件事。
木梓从卧室里走出来时内心充满了愧疚。是啊,如果不知道丈夫被车撞了也就算了。但自己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就不能有所表现呢?即使他没有受伤,作为妻子虽然不能前去陪伴,但至少也应该打个电话问候安慰一下。从丈夫的表现来看,他肯定知道我给办公室王主任打电话的事。按照常理,王主任肯定会向他汇报的,因为他是副总编,是领导啊。妻子明明知道他被车撞了,但就是等不得妻子的一声问候,一句安慰,哪怕是一个电话。可想而知,他当时的心情绝不只是难受这么简单。木梓不敢想往下再了,她已经感到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一定把文翰的心伤得不轻。如今想什么都没有用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文翰扶到床上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文翰睡得很沉很沉。当他决定把一时不能放下的苦闷又必须放下的时候,他似乎轻松了,但内心的苦痛只有他自己知道。木梓想把文翰扶到床上去,但是他太重了,她根本扶不动。没办法,木梓只好叫来女儿帮忙。两个人一起扶文翰还是扶不起来。
木梓喘着粗气对静殊说道:“看来,你爸爸今晚只能睡沙发了。”木梓让静殊回房间休息。她在沙发上铺好被褥之后,开始给文翰脱衣服。当木梓把文翰的内衣全部脱掉只剩下一个内裤时,文翰右腿外侧从上到下的一大片淤青立刻映入了她的眼帘。木梓吓得一激灵,她真的没有想到文翰被撞得这么严重。
一种深深的自责伴随着对丈夫发自内心的疼爱一下子涌上木梓的心头。
她给文翰盖好被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了文翰的脸上轻轻地说道:“老公,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被撞得这么严重。都是我不好。”木梓终于明白文翰刚进屋时对女儿静殊所说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了。她擦拭了一下泪水,坐在茶几旁,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丈夫。
在她的意识里,哪怕是文翰在事业上遇到重大挫折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看见过丈夫的情绪如此消沉过。在她们共赴时艰一起奋斗的艰苦岁月里,丈夫在她的面前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情绪。他对自己细心体贴,自己有什么心事丈夫一目了然。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直到高兴为止。也许是自己太依赖于文翰长期的主动关心,以至于让她形成了文翰什么事都会给自己安排好的固有观念。文翰对她的好,木梓都会心安理得地全盘接受。而自己却很少考虑文翰的感受。她认为,文翰是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好是应该的。
今天的事确实给木梓敲了一次警钟。文翰不仅仅是自己的精神支柱,丈夫也是人,在他累的时候更需要妻子的关心和体贴。
正当木梓胡思乱想的时候,文翰突然翻了一个身嘴里嘟囔着:“电话,电话,负我不负她。”然后又睡过去了。文翰的梦话让木梓再次心如刀绞。文翰能在梦里说出“电话”,足以证明他被车撞了以后对于妻子电话的期盼是何等的强烈。俗话说,酒后吐真言。一句“负我不负她”,已经没有必要也无需求证这个“她”到底是谁。木梓感觉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陪伴在丈夫的身旁直到天亮。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心里会更好受一些。
文翰太累了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睡得是一塌糊涂,居然一夜没醒。
早晨5点钟,文翰感到口很渴。他睁开了眼睛,发现木梓穿着衣服坐在自己的身旁睡着了。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木梓也陪了她一个晚上。文翰在被子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只剩下短裤了。心想,肯定是木梓昨天晚上给他脱的衣服。看着木梓仰着头靠在沙发背上熟睡的面容。文翰的潜意识里除了有些心疼之外,第一次似乎有了心不在焉的感觉。
男人的心一旦被伤过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很难修复的。此时的文翰觉得木梓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补救行为都不如她当时的一句问候和一个电话让他暖心。他想坐起来去拿茶几上的水杯,结果把木梓碰醒了。木梓急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蜂蜜水递给他,然后心怀愧疚地说道:“老公,先少喝一口,润润嗓子。一会儿我给你重新烧一杯开水暖暖胃。”文翰接过蜂蜜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了。”然后一口气把一杯蜂蜜水全喝了。文翰下意识地伸了一下懒腰,但是手刚举起来就停了下来,因为他感到肋骨在钻心地疼。
文翰掀开被子准备穿衣服,木梓把衣服递过去说到:“今天是周六,现在才五点多,你再睡一会儿吧。”文翰一声不响地接过衣服并穿好,然后站起身来说道:“不睡了,我看一下这个月的稿子。你去卧室的大床上再睡一会儿吧。”文翰从公文包里拿出这个月的二审稿件坐在客厅内的写字台前仔细地看起来。
木梓从文翰的说话语气和面无表情就知道丈夫对她已经产生了很深的误解。她睡意全无。以前文翰在休息日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里。他常说家是休息的地方,工作上的事儿就应该在单位完成。而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在家里干起了工作。这明显是对木梓有了深深的不满。木梓很想和文翰沟通一下他被车撞的事情,但考虑到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所以,她还是觉得等吃完了早饭再找机会和文翰好好聊一聊。想到这里,木梓起身去厨房做早饭了。
吃完了早餐,静殊学英语去了。木梓沏了两杯茶水,她给文翰端了一杯放在写字台上,自己端了一杯坐在了文翰对面的椅子上。文翰坐在那里继续看着稿件一言不发。
木梓把茶水推到他面前轻轻地说道:“文翰,我想和你谈谈。”文翰头都没抬地问道:“谈什么?”木梓说:“我想和你谈一谈,关于你被车撞的事情。”文翰把稿件放在了写字台上,终于抬起头看着木梓平静地说道:“事情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谈的?况且我很好,不劳你烦心。”
文翰的语气里虽然充满了厌弃,但木梓还是把她给总编室王主任打电话时所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最后木梓真诚地说道:“老公,我真的不是有意忽略你,更不是不关心你。我只是相信了王主任的话,更是因为那天我太忙的缘故,才把这件事给忘了。但是我没有给你及时打电话问候,真不是我的本意。我承认,作为妻子我做得不够,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请你相信我,老公。”
木梓的一席话让文翰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难以平静。他相信木梓说的是实情,妻子的道歉也算真诚。但他总感觉木梓为自己这次的举动解释过多。她和自己交谈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向他道歉并求得文翰的原谅不要生她的气。但是木梓没想到,文翰在乎的不是妻子的道歉,而是木梓对他的一片心。其实昨天晚上,他喝完了酒就已经原谅了木梓。今天,当木梓把事情的所有经过都讲完的时候,文翰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如果这时木梓能够及时把话题转移到文翰如何被撞,身体恢复怎么样这个话题上来,文翰心里所有的伤感可能就会一笔勾销。但是木梓并没有这样做,她仍然强调自己的行为不是故意的,是有原因的。而且一直到现在,木梓也没有过问他被车撞的经过和身体恢复的程度。
文翰问道:“你说完了吗?”木梓回答:“我说完了,但我不知道你是否原谅了我?”文翰说道:“木梓,我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我告诉你,昨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喝完了酒我就原谅你了。现在,你的道歉我也接受了。那么,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要说吗?”
丈夫终于原谅了自己,木梓马上变得高兴起来。她亲了一口文翰说道:“谢谢你,老公。”文翰盯着木梓看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木梓感到很奇怪,既然丈夫原谅了自己,那他为什么还不高兴呢?她突然明白了。于是她说道;“那你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出去喝酒?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生我气了。自己喝酒宽心呗。不过,我都给你道歉了,你也接受了。老公你就别再生气了,笑一笑,好吗?”
有时候,这人一旦进入了思维的死胡同就容易较真儿。特别是夫妻之间,如果双方的思维总是拧着来,不能产生交集,良好的沟通氛围就很容易被打破,进而升级为争吵或者战争了。比如现在,木梓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文翰想听的,而文翰最想听到的话木梓就是不说,哪怕文翰在点拨她。
文翰仍然不高兴,木梓也有点泄气了。“我都给你道歉了,你也接受了,可是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啊?真是的。”木梓说完故意把头扭向了一边假装生起气来。
文翰看着木梓一字一句地说道:“木梓,从你开始说话到现在,你一直都在强调你的行为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也告诉你了,我相信你说的话,我不仅接受了你的道歉还原谅了你。你今天和我交流的目的就是取得我的谅解。这些我都做到了,可是你怎么对我的?直到现在你也没有问过我被车撞的经过和身体恢复怎么样?你说,我能笑得出来吗?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关心吗?木梓,我出的是车祸!车祸!而且,那天你已经知晓了这件事。你知道我被车撞出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时候,在我的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什么吗?是你和静殊。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我知道你忙,怕你担心。但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就是再忙打电话的时间总会有吧?吃饭的时间总会有吧?你知道当时我盼着你电话的感觉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你疏忽了大意了,而且我也原谅你了。那么我回来后,你的第一句话,不一定是第一句话,你总得问问我身体恢复的情况吧?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所做的一切仍然是为了你自己的感受,求得我的谅解。你说,你哪一句话是为我考虑的?难道你所有的事情比我的身体,甚至生命还重要吗?”
木梓原以为自己撒撒娇,耍耍小脾气,文翰就能够像平时一样来哄她,逗她,然后两人就和好如初了。但事与愿违,文翰不但没有顺着她的意愿来,反而说出了一些令她十分震惊的话。木梓的倔强劲儿也蹭的一下上来了。心想,就因为我没问你身体怎么样,你就把对我的误解上升到我不重视你的生命,这也太上纲上线了吧。
木梓也生气了,她转过身来对文翰说道:“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强词夺理啊?我说的哪一句话不是为你考虑的?从你起床到现在,我一直小心翼翼,为你做这做那。昨天晚上,当我看到你腿上的淤青时,我心里一直都在为你难受。你了解我那一刻的心情吗?我知道我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是我伤了你的心。你睡着的时候,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再怎么愧疚也于事无补。我唯一的做法就是想方设法让你高兴起来,从这个心里阴影走出来。你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本想扶你到床上去睡,但我扶不动。我和女儿两个人都扶不动你。为了不打扰你休息,我只好让你睡在沙发上。我怕你半夜翻身摔下来,给你造成二次伤害,我一直陪你到天亮。吃完了早餐,我马上给你赔礼道歉,哄你开心。你说,我做的这些不是为了你,我又是为了谁?从我们结婚到现在,我忍气吞声,处处为你着想,你难道看不见吗?你总是纠结我不过问你被车撞的经过和身体恢复的情况?你都回家来了,身体又没怎么样,我问与不问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又有什么区别?况且,本来就是不堪回首的事情,我再提它不等于在伤口上撒盐吗?你居然说,我所有的事情都不如你的生命重要,你这是在污蔑我。你凭什么这么说?现在,你的生命完好无损,你有什么理由证明我不重视你的生命?”木梓越说越生气,简直到了愤怒的程度。
这真是,打仗没好手,骂人没好口。夫妻之间怕的就是针锋相对。别看木梓平时寡言少语,一旦要较起真儿来也是咄咄逼人。文翰更没料到木梓会这么激动。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妻子发这么大脾气。仔细想想,木梓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就是一句话嘛,又何必太纠结。文翰本产生要与木梓重归于好的冲动了,可是,木梓最后说的那句话就像钢针一样深深地扎在了他本已受伤的心。也正是这句话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的感情是不是真的牢不可破。
面对妻子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他对木梓说道:“好了,现在咱俩的争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强词夺理和你的不可理喻相比不知要逊色多少倍。我还是那句话,我已经原谅了你。我对你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想等到你一句最简单的问候,就是‘你还疼吗’,哪怕是刚才。可是我仍然没有等到。现在,我不等了也不需要了。但我想对你说,木梓,你想要用我生命的残缺不全来证明你对我的重视,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存在对于你还有什么意义?难道这就是你对我好的逻辑吗?”
文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社长打来的电话。社长让他马上回单位开会,有紧急任务。文翰默默地收拾完东西,他环顾了一下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无限温暖与快乐的小家,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开车直奔单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