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日的白天,十分晴朗,完全没有常家老爷子说的暴风雪要来的迹象。
太阳刚刚开始洒落暖意,一队威严而风尘仆仆的队伍进了白驼城,那精悍的护教骑兵,那豪华的车轿,都表明这支队伍的身份不凡。队伍疲惫而快速的径直进了十六寺,路边不少信众默默跪下磕头。
暖阳照着那个清净的院落,蔷薇正在神经质的一遍遍收拾东西,以及往三不身上隐秘的地方藏各种自卫武器。
“大法师回来了,请您过去喝茶。”一个护教亲兵走进院子,恭恭敬敬的对一个人说。
“西风叔叔,你们回来了?待我换件衣服。”那个从来没有在院子里出现过的隐身人三不,对来人例外的客气,因为,大法师回来了。大法师是草原上没人不尊重的德高望重的人。大法师是他必须尊重的人,以及必须有召必到的人。无论他对蔷薇说过多少遍“谁也不见、谁也不听”,这个人一出现,他还是要乖乖有礼的对待。
来人叫西风烈,大法师因为早年在昊京待过,十分喜爱中原的麻将,因而身边的几个亲兵,都以麻将牌为名。这位西风,就是大法师的亲信之一。
西风上前一步,低声说:“大法师说不必繁文缛节,请您即刻觐见即可,时间紧。他……受了点伤,不宜久坐。”
三不大吃一惊,来不及更衣换装,连忙整了整衣衫,披上一件朴素的披风,就跟着护教兵出门了。
“我也要去!”绿毛鹦鹉在架子上小声说,见无人理睬,它把心一横,一扇翅膀,跟着两人出了门,只留下蔷薇在院子里发呆,根本没心情管它。大法师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要被更严密的看管,下午的计划还能不能按预期实现……
……
西风带三不来到一座清幽而普通的白墙青瓦院落中,一位身穿绛红色僧衣,白发白眉、面目极老的老人正坐在一个蒲团上,正是万民爱戴的大法师北山。
一直不曾在公众面前现身的三不抢到老人面前,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拜见大法师!”
一句话说完,他抬起头,膝行到老人跟前,焦急的问道:“您受伤了?怎么回事?要不要紧?”说着眼里滚下泪珠来。
老人笑道:“怎么还是这样爱哭?没事的,没事的。”
老人摆摆手,西风退出房间,一直退出院子,顺手关上了院门,嘱咐护教兵在院外严密守着,然后去了武器库。
“您不是有圣皇钦赐的侍卫吗?怎么会受伤?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我不要紧的。时间有限,你听我说。”
“我刚从边境回来,是划界使团出了点事。半个月前,有一批可疑之人行刺使团团长白图雪耶,他身受重伤。我们对外宣称他重伤不治,同时严厉谴责等候在边境上的白皑国使团,指责他们为了破坏划界谈判而阴谋刺杀我主持划界的使团团长。这里面的原因我不多解说,你知道的。实际情况是,雪耶只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并没有死——这话我就对你一个人讲,这是高度机密,你懂得。”
隐身人说:“这是为了在将来的谈判中占得主动地位,我懂得。”
北山压低声音说:“我要跟你说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在这种背景下,我刚刚收到的绝密信息:朝廷里出了一位身份极高的卖国者,他将在这次划界谈判中出卖我方消息。此人身份非常高,但目前尚不知是什么人。圣皇十分震怒,但是迫于形势,又不能不快速完成西北划界。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即将与皇室联姻,皇太后正在积极掺和这件事,在此时此刻关键时分,不要贸然接受任何一个看起来很美的联姻建议,哪怕是皇太后亲口提亲。必要时,不惜实行拖字诀,拖过这段时间,等局势明朗再说。这个信息,是圣皇亲自知会我的,整个青鸢不超过7人知晓。我不能告诉你父母,但是冒险告诉你,是不想一段联姻毁了你,你是济尔根家族的希望啊。”
三不脸上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那个卖国者……为什么?!”
北山说:“不难猜。圣皇年事已高,30个皇子都在虎视眈眈,各方势力都在选择队伍。这个人一定是个想铤而走险的,妄图借白皑国的势力,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什么人、哪一个,几乎人人都有嫌疑。这样的事,别说圣皇不能容忍,朝廷尊严不能容忍,我们,也不能容忍。卖国者必死。”
“圣皇是亘古难逢的圣君,此事既已知道,肯定已经做了雷霆部署。圣皇指令我们在其中配合,下一步会有安排。但是,在找出那人之前,圣皇必然会麻痹众皇族和高官,假装赐婚是很常见的手段。为了大局牺牲一个联姻对象是很正常的。所以,你要避免成为这个倒霉的对象,不惜一切手段躲过去。”
北山法师疲惫的闭上眼睛:“其中的轻重你懂得,我不必多说。”
三不说:“我会想办法。”
北山睁开眼,慈爱的看着他说:“许多事,你要学着自己担起来了。我八十多了,所剩无几了,不能永远护着你了。”
三不说:“不!我要永远跟着你。”
北山笑道:“跟不了几天了。早些年宋元老瞎子曾预言,我过不了明年的。”
三不气愤道:“宋元老瞎子是谁?不要听他的。”
北山说:“宋元老瞎子是我们那一代的传奇,早年跟我还是麻将搭子呢。不要听他的?你可知道,青鸢朝取代朱雀朝,就是他预言的,而且时间上一年都不差。咱们流金部归顺青鸢、并入天行大陆,也是他预言的。早年我还不信,与你爷爷在草原上拼杀多年,然而越到后来越心惊,国运如此,命运如此,个人是抗不过去的。于是在落阳部大举进攻那一年,果断归入青鸢,从而保住了流金部一脉。”
三不说:“我不相信——”
北山呵呵笑了:“对,你不相信天是蓝的,你不相信雷的回声。你还年轻,是得有这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锐气。”
三不说:“哪天我要会一会这老先生。”
北山说:“你是见不到了。他已经过世了,我倒是说不定哪天就去见他了。”
三不说:“我还以为他这么神,会长生不老呢。”
北山悠然说:“嘿,谁能长生不老。唉,他就是天机泄露太多,所以眼睛才瞎了的。早些年眼睛好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的一条汉子。当年,圣皇,我,还有瞎子,我们三个是好朋友。”
三不大吃一惊:“您还有这样的往事!圣皇居然也如此让人难以想象!”
北山笑了:“圣皇当皇帝的水平无人能及,可是,老瞎子就是嫌弃他是皇帝,才跟我更好一点的。”
三不说:“听听,还有如此胆大包天,敢嫌弃皇帝的。”
北山说:“他当年桀骜不驯、无法无天,曾说过绝不拜皇帝,绝不当官的。”
三不说:“如此大逆不道,圣皇还能跟他做朋友?”
北山说:“圣皇六岁登基,十五除奸臣,二十平三藩,瞎子是出了大力的。那时候,他还没瞎。”
三不吐吐舌头:“我还想让他帮咱看看流金部的命运呢。”
北山说:“那老瞎子说了,到关键时刻,他会派人来说的。你记住,一个姓宋元的人,不要不相信。”
三不说:“这算命运的本事也可以遗传么?”
北山说:“我看不能。几百年也就出这么一个罢了。朱雀朝初年,也曾出过一个,二百多年后这才出了另一个,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