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终于响起。
更远处更黑暗的区域。
一个小黑影出现在阿乌所住的小院。
这个黑影是那么小,那么黑,以至于不仔细低着头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距离远了,那更看不出来。
黑狗么,它就是这么黑。
乌鸦欢快的进了院子。
它今天晚上跟自己十六寺的狗崽兄弟们玩耍了一会儿,当然,没忘了把阿乌要求的那个东西,从石狮子底下叼出来,交给空中的爷们。
随着乌鸦进了院,空中呼啦一声,一只大鸟也落了地,它的爪子上,赫然就是车马行放到石狮子底下装银票的布袋。
爷们把布袋随意丢到屋角,就再次飞出了院门。
……
爷们飞出院子之后,飞向一个大宅子。
现在谁也拦不住长翅膀的爷们,它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
它熟门熟路的飞到一处宅子里。
刚起更的时候,阿乌就进了这座宅子,但是一直没有出来。
……
阿乌正在一筹莫展。
那口深深的笔直的菜窖井,当他爬到距离井口仅余几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再也爬不上去了。
因为,这里的井壁,全部结了冰,光溜溜一片。
不但如此,井的宽度到了这里,不但没有变宽,反而怪异的收窄了,使这口小井更加狭小。阿乌能从墙上恰好掉进这里面,不能说不是一种奇妙的巧合,或者说,倒霉的巧合。
阿乌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这井就像小时候他挖过的,知了猴的地下通道,明明地下是一条圆洞,可是在地面上,却只是一个小眼。这是知了猴对自己通道的伪装,为了躲过人类的捕捉。
井壁倾斜向内,遮在头顶,是攀爬中最困难的一种岩壁。
他试了几次,除了差点失手栽下井去,一无所获。
他只好像只壁虎一样,躲在井壁上。
马宅的人不是没来查看过,当阿乌听到脚步声过来时,他深深的向下滑了一段距离,在井壁上向内稍稍凹陷的地方躲着。
来人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井底,看了看光溜溜的井壁,十分放心的离开了。虽然井口掩盖的枝叶跑到了旁边,但是风这样大,什么可能都有。
阿乌伏在井壁上,只好一筹莫展。
他听到了三更的梆子声响起,知道已经三更了。
难道,他要在这井壁上一直呆到天亮?
……
阿乌摸出靴筒里的利刃。
白板脸差点刺中他的那一把。
他手持匕首,轻轻挖着井壁上的冰,直至挖出一个冰的凹痕。
他设想,他可以挖出一排冰洞,然后借助这些落脚点,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很快他又失望了。
井壁上的冰太薄了,挖出来的凹痕,只是一个凹痕,他的手摸不进去,他的脚也落不上去,那个浅浅的痕迹,不足以承受他的体重。
阿乌喘息了一会儿,决定反其道而行。
他把自己的外衫撕下了一块,团成一团,然后……弄破自己肩头的伤口,趁着热血流出,蘸到布团上,然后闪电般按到井壁的冰上。
极寒的天气中,那团布,立刻冻在了井壁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这是达达曾经用过的法子,用热血,浇灭火绳。
阿乌能够借此出去,只是惨烈了一些。
肩头的伤口本来不大,出的血不多,这次却要自己多弄出一些。
从这个位置爬到井外,不知需要几斤热血。
忽然,一声鸟叫传入他的耳中。
似乎是被什么惊醒的鸟儿,在睡梦中发出的怪叫。
阿乌笑了。
他倚在井壁上,休息了一下疲惫的胳膊,嘴里也发出一声鸟叫。
不过,阿乌只会发出“布谷”的叫声,也无暇细想,在这春天未至的寒冬里,是否有布谷鸟出现。
一会儿,一只黑影出现在井口。
……
一条绳子,终于垂了下来。
阿乌试了试,能吃住自己的重量,这才拉住绳子,爬了出来。
一出井口,就看见爷们关切的站在井口,而绳子的另一端,挂在一棵大树身上。
踏上坚实的土地,阿乌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他仰躺在冰冻的土地上,浑身发软。
耳中没有其他声音,马宅已经恢复了平静。
一旦安全了,阿乌马上又不甘心起来。
这次的机会,多好啊,刚刚发现的线头,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以后不见得有机会再进去了。
他处理了绳子,抹去了此处的一切痕迹,嘱咐爷们赶紧回家休息。
然后,他像一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的又返回了东厢。
三更多了,大概马自芳很快就会回来了。此时,是最后的机会了。
好在阿乌已经轻车熟路,那个白板脸,大约也想不到,仅隔半个时辰后,阿乌就再次出现在这里。
完美的错开了巡夜的人,阿乌再次闪进东厢屋内。
这次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直奔靠墙的木榻。
轻轻掀开了榻上的木板,热切的看向那个期待已久的秘密。
没有藏着密信。
也没有耀眼的珍宝。
没有阿乌所能设想的任何东西。
只有……一条空空的梯子。
不知通往何处。
不知里面有什么。
阿乌呆住。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脚步虽多,但是轻快不乱,向着房门口而来。
阿乌脸色一变。
不早不晚,就在这节骨眼上,马自芳回来了。
阿乌已经来不及窜到窗边,不容多想,他毫不犹豫的钻进了榻上的小洞,还没有忘记伸出一只手,将垫子整好,一切复原,然后才关上木板。
房门打开,许多脚步涌进来。
一声咳嗽之后,有人开始禀报今天夜间有小贼闯进来的事情。令阿乌遗憾以及轻松的是,这个禀报的声音,并不是白板脸的。
禀报的内容,自然是贼跑了,但是由于发现的及时,盗贼刚进房门就被赶跑,也没损失什么。
“十六寺那边呢?”这是马自芳的声音。
“还没有回信。”
马自芳又说了些什么,阿乌没有听清。
繁杂的脚步声离开房间,只剩下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
马自芳身上是有功夫的,而且功力不弱。十二甲首争夺现场,阿乌曾亲眼看见他两根手指捏碎了上好的茶杯。
一个功力不弱的人,按说走路是很轻的。但是此时马自芳的脚步声却有些肆意的重,连棉拖鞋拖地的声音都听得出来。
阿乌心想,马自芳此时,恐怕酒意颇重。
而且他的心情,恐怕是十分郁闷的。
自己的伙计偷车反被抓,怎么说也是极其削面子的事情,还不知怎样被人嘲笑甚至斥责,堂堂一个大掌柜的,脸往哪儿搁?
况且,常家和王家已经知道,是马家陷害常熟和王小六,对马自芳已经恨之入骨,不趁机整治马自芳,更待何时?
说不定,就连那个被抓的伙计,也是他们已经安排好的双簧。
马自芳被人联手打压,大约有苦难言。
不知他会不会发一发酒疯。
果然。
阿乌听到了不正常的声音。
但,不是阿乌预想的怒吼,或者发疯。
马自芳在笑。
起先是小声的,压抑不住的嘿嘿笑,偷着乐似的,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控制不住的变成哈哈哈,畅快肆意,开怀大笑。
竟然,很快意?
阿乌叹道,果然喝醉酒的人无法理喻。
有的人喝醉酒后哭,有的人笑。看来,马自芳是后一种人。
马自芳一直笑到喘不上气来,连连咳嗽。
咳嗽声止之后,马自芳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阿乌凝神静听。
他并没有走远,一直立在梯子上偷听呢。他本来就是来探听消息的,怎会一逃了之。
此时,是诡异的安静。阿乌袖中的暗弩,一直在对着上方的木板处。但是,不到最后关头,他不能暴露这件杀器。
阿乌仰起头,盯着头顶的木板,不明白马自芳在做什么。
忽然,阿乌一个机灵。他马上跃下梯子,飞快的向着通道深处无声的奔去。
危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无声无息的危险,就在刚才他的头顶之上。
就在阿乌身影刚刚转过通道拐弯的时候,梯子顶上的木板,嚯的一声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