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长舒一口气:
“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所以从小就考虑,及至今日,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对我来说,婚姻更是一种责任,一项必须去做的工作,可是人的一生中,责任、工作又不是生活的全部。
只要我足够自强,除了这一部分我不能自由做主,其他领域我都能自己做主。这就像围棋,我舍了这一隅,但是我能得全局,也不算太坏。”
阿乌怜惜地看着她说:
“不完整的全局,还能叫圆满的人生吗?”
小猪豪迈一笑:
“君何太痴也!天底下,谁能得到圆满的人生?
我母亲?她守着大西北,却守不到自己的驸马。祖爷爷?他贵为天下四大法师,可是孤独一生,终生奉献给了昊天教。你?你身负武功、巨款,满脑袋奇思异想,却至今不知自己是谁。
或者是大家的富商?他们富甲一方,却整日思忖如何投到权贵门下以求自保。贩夫走卒?求温饱都不得。小家碧玉?还不是奉父母之命嫁一个门户相当的人,而这个人,又保不齐不吃喝嫖赌、不娶三妻四妾。
就算是圣皇,也不可以,他号称十全老人,天下顶尖的人,可是他根本就没把这一项列进去。
所以,我不圆满,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不圆满才是常态嘛,我应该勇敢地面对。”
阿乌更加怜惜地看着小猪:
“有这样长的一大套道理,看来你已经无数次自我开解了吧?所以已经形成套路了吧?
原来,你的心底,是这样深深的悲观。”
小猪咬唇嗔他一眼:
“你就是这样讨厌,专捡人痛处下手。可是我就是不让你得逞,我绝不自怜,也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你说我悲观,其实悲观到极处,就是乐观,我这是想透人生、绝处逢生,这才是人生大智慧。”
阿乌温和地说:“小猪,你就是这么倔强。”
小猪说:
“要不怎么样?死吗?不,我总得活下去,而且,我还明告诉你,生而为人,我还要活得精彩,我要尽我的心意、尽我的所能地活下去。
这样,若干年后,你我都已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时,当你给你的孙儿讲故事时,你就可以自豪地告诉他:嗯,那个光彩夺目的女子,你爷爷我当年曾和她一起辩论过。”
阿乌笑道:“原来,那时候我还记得你。”
小猪说:“因为我一直在闪光啊。”
阿乌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继续说。”
小猪晃着脑袋说:
“我三岁认字,四岁读书,我所感兴趣的一切,都有优秀的师傅来教。我熟读诗文,爱好兵法,算的了数,格的了物,上的了马,拉的了弓,拿的起针,端的了枪。
从小圣皇、大法师就亲自教我国是,军政民政我样样精通。我这一身本事,总得施展,我的一腔热爱的各项物事,总得有着落。
为了让你到死都记得我,我一定凡事做到最好。
所以,左右都是嫁到青鸢皇族去,那么我索性嫁到最顶尖,我要做皇后。”
阿乌从未见过如此坦诚、大方,如此让他心痛的姑娘,气为之夺,声为之惑,不禁恶向胆边生,说道:
“可是,你怎么知道哪个皇孙将来能做皇帝呢?嫁错了可回不了头!”
小猪并不生气,笑道:
“所以,我躲了起来。在我真正现身之前,我是生死未卜的,嫁人这件事就不会动。等到局势明朗了,我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也总得有些筹码的。”
阿乌微微一笑道:
“你想得天真了吧?以为嫁进皇族就进了天堂?当了皇后一切大吉?你这就像,小女孩总以为她长大以后要嫁给一个英俊多金又体贴的相公一样。”
小猪笑道:
“我与她们的不同就在于,我可不是幻想,我是踏踏实实在做这件事的,我的整个家族会帮我运作这件事情。我早已说过,这不是我的理想,这是我家族的理想。”
阿乌说:“青鸢的铁规矩,后妃禁止干政,你以为你当了皇后就能怎样?”
小猪笑道:“我不干政,我只干人。”
阿乌不气馁,继续说:
“那些皇子皇孙,你都见过吗?”
小猪失笑:“那怎么可能?圣皇有30个儿子,97个皇孙,他自己都认不过来,我怎么能见得全?”
阿乌说:“那你不遗憾?”
小猪说:“如果你从小就知道如此,你就没有遗憾这种东西了。”
顿了顿,小猪温和而坚定的说:“你打击我没用的。”
阿乌恶狠狠地说:
“你就不忌讳皇帝要占尽天下美女?你就不厌恶他有无数女人?皇帝有三宫六院,你有什么?”
小猪面容平静:“我有……我有永远的草原记忆。”
阿乌哼道:
“记忆?记忆有什么用?遇到事情,还不是像我这样,所有的记忆一扫光?”
小猪说:“我不会。即使以后我失忆了,也不会忘记这些。”
阿乌心中一软,说:
“失忆了么?那好啊,你就会忘了自己要做皇后了。”
说着,他在地上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说道:“你要是忘了,我就画这个提醒你。”
小猪一笑:“你才是真正的猪。”
阿乌在地上又画了一只笔画简略、神态却栩栩如生的狡猾而憨厚的小猪,笑着说:
“我宁可你还是这样的。”
小猪说:“只要你认为我是,我就还是。”
踌躇了一下,阿乌问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一个姑娘家,这些事,你本来可以完全不说的。”
小猪那一双眼睛里立刻充满了荡漾的湖水,她看着阿乌:
“我需要我自己明白这一件事。也需要你心神安全。”
阿乌的心,像是被大锤砸了一下。
小猪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明白,可是他听不懂小猪这句话什么意思。
不不,小猪这句话的意思他明明白白,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小猪不明白,可是听了这句话,小猪原来比他还明白。
不不,他以为自己不明白,可是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心里,也早已明明白白。
小猪什么也没有说,甚至小猪平静如水,可是阿乌却觉得忽然无比难过。
小猪那眼睛又像他第一次看到时那样,就像一只小动物般楚楚可怜。
亦楚楚动人。
令人无法再看。
两个人都是极其聪慧敏感的人,然而又都是青涩懵懂的年纪。
阿乌仰头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好兄弟之间无需隐瞒。”
小猪说:“我们至少还是好兄弟……情侣之间会背叛,夫妻之间会反目,好兄弟则要长情得多。”
阿乌说:“可是有人说,宁可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小猪低声说:“如果你那样想的话,就算我看错了你。”
阿乌哼道:“你是那世上的奇女子,我又岂是地上的拉拉樱?你放心,我自有我的道理。”
阿乌又画了一只小猪,三只小猪排成一排,有的娇憨,有的狡猾,有的豪迈,各具形态。
阿乌低声说:“嘿,三只小猪,在草原上时,你就说过多次的,我不是君子。”
小猪没听清:“你说什么?”
阿乌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