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阁顶楼，晓星离开后，梦月还久久站在阁台上，两道弯弯的小柳叶像是被吹皱的波纹。

平静的识海似乎也有波纹涌动，平静很长时间的念力又有所松动，他明白自己的念力在增长，但却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罪城的机缘不是能找到天弃之人，而是突破？”他不断在心底问自己，只是没有人给他答案，甚至他都无法确认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打破修炼上长久的平静。

红姐离开后又回来，才发现梦月竟然就那样一直站着。从昨晚开始，到晓星离去，再到现在已经是晌午时分，这是打算再将昨夜的星辰站出来的节奏。

她将脚步放到最轻，似乎是不愿意打扰到梦月，事实上她刚进来的时候梦月就感觉到了。

红姐悄悄推开门，再轻轻合上，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小动静了，事实上在她关门转身蹑手蹑脚向梦月走过去的时候，梦月已经察觉到她的到来。

“你说这是为什么？”

红姐搬了张椅子示意梦月坐下，然后自己再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梦月旁边，坐下的时候引起一片波浪，连梦月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红姐很容易让人沦陷。

“或许是那首歌引发的也不一定。”红姐知道明月一直是明月阁的心头病，困绕了老阁主一世，梦月作为老阁主唯一的传人肯定也有着那个执念。

梦月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之所以来罪城是因为罪城有他需要的机缘，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历练。现在的他还是太幼稚，至少在面对那少年的时候情绪就多次失控，这是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念师身上的状态。

“那首歌？”梦月不由地想起那嘶哑到悲伤极致的声音，只是这一次那少年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更多的是歌声在脑海中盘旋，身体周围的天地元气开始出现异样。

梦月只是感觉自己的念力又有所波动，反倒是正以一个舒适而又诱人姿势半躺在椅子上的红姐脸现诧异之色，扫视在梦月脸上的目光闪烁不定，最后终于确认这位爷是要突破了。

悄无声息地离开阁楼，小心翼翼将门关好后挥手在阁楼外布置一道隔离罩，吩咐小悦以后这阁楼将成为禁地，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她当然不愿意有人打扰到梦月的修炼。

小悦有些迷糊，那阁楼不是红姐的私人地盘吗，怎么就让给了那位长得比阁里任何一位小姐姐都要好看的公子哥，那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虽然迷惑，但小悦并不傻，相反还异常聪明，她决定要好好执行红姐的命令，同时暗自警告自己以后要小心服侍那位公子。

梦月这是终于找到那一缕突破的契机，这样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此时的她识海中如泛滥的大江般波澜壮阔，全部的心思全部投入到突破至高级念师的修炼之中，红姐所做的一切他并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一旦破关而出，这个原本的世界将变得不一样。

晓星不知道那娘娘公子在闭关，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痛苦。

十六年来，晓星经历的痛苦并不少，相反还很多，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甚至有很多次无限接近死亡，只是那一切跟他现在忍受的痛苦相比，总觉得有些微不足道。

老酒鬼亲自看着晓星脱光衣服跳进酒池，酒池并不大，也不深，这也就说明酒池中的酒并不会有太多，但这些酒液很重，重到晓星一跃而入的那一刻没有看到一滴飞溅而起的酒液，身子就像陷入一池粘稠的不明物质之中，那是比沼泽中吃人泥浆更粘稠的东西。

老酒鬼脸上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晦涩笑意，想像着一会晓星所要承受的痛苦，他就觉得心里一阵惬意，更多的是期待。

他大笑着离开，身后的木门发出一道不堪重负的关门声，这道刺耳的关门声将他的低声呢喃遮掩起来，“这次还不能觉醒么，都准备了十几年了？”

晓星自然听不到老头的呢喃声，他现在只感觉到痛苦，万蚁噬体的痛苦。

一些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那是一种刑法，确切的说是一种折磨人的手段，将人身上涂满蜂蜜然后丢入蚁穴之中。

酒池就是蜂蜜。

酒池中那些特殊能量就是蚂蚁。

而晓星是那个被折磨的人。

他的身体被紧紧包围，除了脑袋之外其余部位全部被禁锢，连动弹都不能动弹。几乎在他浸入酒池中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浓郁的能量不断洗刷着自己的身体。

能量在一点点渗入身体之中，沿着体表的肌肤，沿着身上的血肉，沿着密布全身的血管，穿过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然后进入骨骼，抵达骨骼最深处的髓液。

那些能量就像只只蚂蚁，不停地啃咬着他，最后爬满全身，连脸连头皮都不曾放过。

他想扭动，却没有一丝力量，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他想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喉管上也爬满了看不见的蚂蚁。

没法反抗，那就躺着享受吧。

晓星感觉灵魂也在一点点的被撕裂，那种痛苦根本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一定要用某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就只能是“生不如死”，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不能睡，不能睡，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尽管连咬舌尖的刺激动作都没法完成。

迷迷糊糊中，他想起自己曾经搞笑的以为自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出身在显贵之家凭他生而知之的本事肯定会混得风生水起，攀上人生巅峰根本就是举手之劳，然而这种幸福仅仅只是持续了三个月就如镜中水月般破碎。

痛苦，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来自灵魂的，那三个月后就一直伴随着他，形影不离。

他恨，恨破坏他幸福的那些人。

他要那些人全都不得好死。

濒临崩溃的意识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清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晓星艰难的维持着这一丝清明，他的仇人还没有死，给他带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没有亡他自己怎么能先死呢？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苦苦艰守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黎明前那最深的黑暗，更不知道黑暗之后是否有光明，但他至少要等到黑暗离去才甘心。

这个世界不仅有凡人，还有武者，而武者像极了神话故事里的那些仙人。他也以为自己会成为那些仙人般的存在，然后报仇，拯救苍生，成为人间之上那些伟大的存在。

这一切不过是场梦，还没开始就已经醒来的梦，不管怎么努力他都只是一个凡人，人间的凡人。

他在人间，一直都知道自己在人间。喜欢吃美味的食物，喜欢看美丽的风景，喜欢听超越人间的仙音，喜欢得到人间所有的情欲赞美甚至是名声，喜欢闻不同的味道，喜欢，喜欢被人间一切甚至是超越人间的存在抚摸身体的感觉。眼前自然浮现出梦梦的影子，脑海中自然响起那首“明月几时有“的歌声。

是呀，何似在人间。

这不是似在人间，而是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在人间，他一直属于人间。

歌声在脑海中经久不衰，一遍又一遍。

他似乎能品出蚂蚁啃食他血肉骨髓的美妙，能看到蚂蚁在池中在身体里欢快的舞蹈。成千上万的蚂蚁在歌唱，在赞美，在抚摸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在享受着这人间的一切。

他闭上眼，享受着蚂蚁给他带来的一切，人间的一切，觉得只有活在人间才能最终快乐地离开人间，隐隐有丝明悟。天是高高在上的，根本就懒得认真瞧上人间一眼，天在抛弃人间，生存在这无情的青天之下的人，似乎就是天弃之人。

天弃，这才是天弃，那弃天之人必在人间。

脑子里全是一些杂乱的东西，晓星的脑海中，身体内部全都在剧烈地变化着，甚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事实上晓星根本就一动不动。

晓星静静呆在酒池之中，像是早已离世万年，如果不是感觉到胸口的起伏甚至会让人认为他早已死去多时。

如果梦月在，一定会看到晓星周围有强烈的念力波动，比他的念力波动更大。如果他的念力是一池水，那晓星的就是一片湖或是一片大海，与他不同的是这些念力波动没有扩散出去，酒池就像是一个威力无比的磁场将这一场念力风暴束缚在这片小小的空间。

老酒鬼一直关注着酒池的动静，这次他在酒池中重点加了味精果，不知道这次的刺激够不够那小子觉醒，看到晓星再次进入顿悟状态不由得又是一阵紧张。

晓星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外界的一切，甚至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某一刻终于自迷糊中醒来，仿佛做了一个美妙却又痛苦的梦，再看酒池早已经变成一池污水，隐隐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准备一下，明月阁有邀请。”老酒鬼略有些失望的声音传来。

晓星一阵疑惑，怎么又是明月阁的邀请，可以不去的么？